山上果真已下了雪,比山下冷多了。
她一边往手上哈着气,一边小心地沿着落了层薄雪的台阶往上爬。
越往上风雪越大,好在快到了,而远远地,元诚哥哥竟顶着风雪迎了过来!
她也快跑着迎过去,两人停到一处,她看到元诚哥哥口中哈出一团团白气,和自己哈出的白气融到一起。
“走,先去我屋里暖和暖和。”男孩拉起她的手带她回到自己的屋中。
有道童送来热姜汤,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男孩,男孩一口口地吃着包子,仿佛在品尝着人间美味。
娘做的包子果然是最香的,元诚哥哥也很喜欢吃呢,她心中欢喜,感觉比自己吃了包子还要幸福。
男孩吃了一个,拿起另一个凑到她的脸边,她以为男孩是要给她吃,刚想张嘴,却被他捏了捏脸。
她有点不高兴,自己是个女孩子怎么能随便让人捏脸呢?
于是学着村口的教书先生口气,一板一眼地教育起这个比自己大很多的男孩。
但等她说完,男孩一张口便问了个难题:“我已经捏过了,咱俩已经授受不亲了,你说怎么办呢?”
她呆住了,她才八岁,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她见男孩很开心地道:“这样吧,等你长大便做我媳妇吧!你是我媳妇,我捏捏你脸便没什么了。”
“那不成,要爹娘同意才行。”
她嘟囔着,想起村中新媳妇上花轿时的害羞表情,想起新郎新娘拜堂时郑重地行礼,总觉得这是件大事,而元诚哥哥不过是逗自己玩罢了。
虽然在村中玩娶媳妇的游戏时,她总是想着若元诚哥哥来扮新郎就好了。
没想到男孩并不罢休,他竟从荷包中摸出了一块黑芝麻酥,然后又倒出来一堆酥糖!
她眼睛立刻亮了,酥糖可是她的最爱!今年过年娘买了肉,买了面,便没有闲钱来买酥糖,她以为自己今年吃不到了,没想到元诚哥哥竟然一下子倒出来这么多。
“这糖啊,我是留给我未来媳妇的,你不是,便不能给你了。”
元诚哥哥好狡猾!
但好吃的酥糖就在眼前,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呢?
“我是,元诚哥哥,我是。”
这个除夕,是她过的最开心的一个除夕,不仅因为娘亲包了美味的包子,还因为得到了元诚哥哥送的一大包酥糖。
日子如流水般滑过,她的家中出了变故。
娘亲得了病,起初还能支撑着虚弱的身子下地,教着她做饭,洗衣。
后来便只能躺在床上。地里的活全都落到爹爹的身上,而家里的活则全都由小小的她扛了起来。
她每天洗衣、做饭,给娘亲煎药,伺候娘亲,但她的娘亲还是一天不如一天。
她心急如焚,跑上山去将娘亲生病的事告诉了男孩。
男孩同她一样心急如焚,拉着她便去找他的师哥师姐们要了好多丹药。
这些丹药几次三番地将她奄奄一息的娘亲从鬼门关拉回来。
但却始终无法医治好她娘亲的病。
她想大概这便是那些道士们说的“一切皆有定数”吧,她的娘亲在柿子挂满枝头的秋天,终于还是离她而去。
她娘亲的病花光了家中本就不多的积蓄。
她趴在她娘的身边痛哭了一场,然后魂不守舍地跟着她爹四处借钱,终于给她娘买了口薄棺,下了葬。
她爹也仿佛一夜老了很多,总是闷不吭声,早出晚归在田里忙活。
过完她娘的头七,她爹指着树上的柿子道:
“小婉,柿子熟了,你上山给元诚送柿子去吧!咱家没别的东西可以谢谢他,只有这些柿子了。”
她有两三个月没上山了。
娘亲没了,她心中难受,周围的邻里乡亲可怜她小小年纪没了娘,有安慰她的,有给她送吃的,但她还是觉得好难受。
她现在终于明白小时候自己傻乎乎问元诚哥哥“你爹娘来看你吗?”,他那痛苦孤寂的眼神。
她好想好想见她的元诚哥哥。
于是她背了一筐柿子上山。
山中的落叶松已是金黄,男孩站在金黄的落叶松下练剑。
他白色的道袍衣袂翻飞,锋利的宝剑亮白耀眼,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树上的叶子在他带起的剑风中纷纷落下,铺满一地金黄。
她便站在远处静静地看,心想她的元诚哥哥早晚会成了真的神仙。
尽管她打定主意不再哭了,但当男孩问起她的娘亲时。她仍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男孩帮她擦去了眼泪,带她去灵泉捉鱼。
她从未见过山中有如此美丽的地方,清澈的灵泉,遍地的花朵,和元诚哥哥一起嬉笑着捉鱼,烤鱼,让她渐渐忘了悲伤,只剩欢笑。
然而,在两人临走之时,她却发现自己犯了个大错!
竟然将娘亲生前给她做的荷包弄丢了!
元诚哥哥让她莫急,帮她一起到处寻找,草中,树下,溪中,两人找了遍,都没找到。
她既自责又难受,她娘亲留给她的东西不多,自从她娘亲下葬后,她便常常抱着这个荷包入睡。
如今荷包丢了,她想娘亲的时候,要拿什么抱在怀中呢?
在她抽抽啼啼的时候,一块碧绿的玉佩递到她的眼前:
“小婉,这玉佩是我娘亲留给我的,今日我将它送给你,你将它代替荷包挂在身上,可好?”
从第一见面,她便见男孩腰间挂着这块玉佩,这么多年从未离身。原来这是他娘留给他的啊!
她抬头看看男孩,轻轻推开他的手:“我不要,那是你娘亲留给你的,你要好好留着,怎可送给我?”
“我娘亲说了,若我有喜欢的女孩子便可将玉佩送给她。你不是答应等长大了做我媳妇吗?这玉佩就当是提前给你的聘礼好了。”
男孩将玉佩塞到她手中。
她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心中的难受被冲淡,升起一点点喜悦,一点点期待。
在娘亲去世之后,她第一次开始期待未来。
那日,元诚哥哥送她下山,她感觉下山的路突然变得好短。
送到不能再送了的地方,她恋恋不舍地挥挥手,自己朝村子走。
走几步,回头看看,元诚哥哥竟还站在那儿,看到她回头了,便笑着朝她挥手。
再走几步回头,还是这样。
直到越走越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小白点,她的元诚哥哥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