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久以来,大陆边缘都被海浪渐渐侵蚀,收缩,直至成为今天的模样。”
季师兄轻叹着说道,眼中满是无奈。
“谁也不知,海灾会在何时出现。”
“两次海灾之间,或许是相隔数年,或许相隔数百年。”
“对于高阶之下的修士,这海灾便是十死无生的灾难,因为,”
季师兄朝向徐北凄然一笑,“海兽最喜欢的食物,便是修士的肉身。”
“与其说这是海灾,不如说是海兽海妖们几年一度的盛宴。”
“海灾降临时,必有遮天暴雨,在雨水中,这些妖物的嗅觉极为灵敏,隔着百里都能嗅到修炼者的味道……”
“普通修士,不要想着能逃脱它们的追捕。”季师兄淡淡讲完,双目一闭又似乎陷入回忆中。
“从前的万山大陆,幅员辽阔,山脉连绵,修炼门派众多,抵抗海灾的力量强劲。现如今……”
季光又是一笑,“那时候的事情,现在也只是我辈的儿时传说了。说些近的,我知晓的罢。”
“或许你能对这海灾理解的更深刻。”
“从我出生开始,万山大陆便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我六岁便觉醒内气,被带进禹骨门。后被查探出一条‘灰童脉’,更是被用心培养着。”
“我十岁步入灵阶,十五岁灵阶圆满,入世历练。”
“一十八岁时,我已是叶阶修士,修为在一众核心弟子中最高,被认为是最有希望在二十岁之前步入登阶。”
“那一年,海灾便发生了。”
季光顿了顿,饮了口酒,眼睛逐渐泛红。
“二十一年前,年末之时。”
“东南海面异动,三十六处海眼同时浮现。”
“海洋变了,它向万山大陆再次张开了巨口。”
“无数海妖魔物从海眼之中浮现,争相爬上万山大陆屠戮吞吃人类。”
“我们禹骨门首当其冲。”
他颤抖的手指划开腰间储物袋,手掌里浮现几块陈旧腰牌。
“我当时年轻气盛,誓要在逃亡中强行突破高阶,返回头参与长老行动保护门派。”
季光点出一块腰牌,输入少许内气,让它发出黯淡光芒。
徐北看得清楚,那上面写着“冷秋阳”三字。
“冷师弟,掉队为我寻找一味丹药成分,陷入海兽围攻中而陨落。”
季师兄又点亮一块,“杜师姐,在为我护法时,不慎被某怪物偷袭,尸骨无存仅剩此牌。”
“岑师妹……”
“赵师弟……”
季光语气毫无波动地说着,讲出一个又一个对徐北来说格外陌生的名字。
每个名字背后,都有一段简短而震撼的往事。
季光眼神漠然,语气平淡,仿佛在讲着和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在多少次思念后才能做到这般麻木。
一炷香后,这些弟子的故事也都讲完,季光收起这些腰牌,拍了拍储物袋。他转过头来看向徐北:
“不光是弟子,长老们也损失惨重。”
“原先禹骨门的长老,皆为‘临阶’之上的高阶修士,共有一十九人。”
“劫难之后,便只剩下了两人。”
“一是门主,现如今她重伤未愈,在门中某处只是静息,不问世事。”
“二就是现在的司空长老了。”
徐北点着头,又问道:
“季师兄,那你是不是已经突破高阶了?”
“我?想想,我若是高阶,今天你哪还有与我过招的机会!”
“我当时要是能做到,很多人就不会死了……”
季光在肋骨上颓然躺下。
“我高估了自己的心境,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为了我的突破而一个接一个的陨落,这事实让我血气翻涌,内气紊乱。”
“心魔作祟,身体也到了极限,我昏倒了过去,直到劫难结束才醒转过来。”
“我一直在想,若是,若是我那时没有急于突破,而是和他们并肩作战,说不定还能挽救得几人……”
徐北想说些什么,可季光马上又摆摆手:
“我知道,我知道。没有如果,没有假如。”
“事实就是,我的同门用生命救来了一个废物。我就是个废物。”
咕噜又是一口酒下肚,季光那张低垂的脸已然通红了不少。
“季师兄,我明白,禹骨门弟子为阻挡万山大陆的海灾牺牲了许多。你也不必如此自责……”徐北劝道。
“阻碍?!哈哈哈哈!”
“何来阻碍!何来阻碍!”
季光扔下酒壶,两目通红,用力摇着徐北肩膀:
“你知道吗,我们一直只是在逃跑!”
“我们甚至都没有对上海灾的主力!”
“仅仅,仅仅只是一小波过来觅食的海兽,就把我们打成了这般……”
徐北费了点力气把季光甩开,他瘫坐在地上依旧是说着:
“司空长老那时便是门中智囊,很早就预见到了海灾降临一事。”
“他提前疏散了记名弟子和新弟子这些较为羸弱之辈,并让我们核心弟子殿后保护他们,一路北上只需逃亡,不和零散海兽纠缠。”
“长老们则和其它门派高手一齐阻挡海灾主力,为我等弟子争取逃亡时间。”
“阻碍海灾,是长老们的功绩。”
“而我呢,肆意妄为,为禹骨门弟子平添了许多灾祸,我是他们陨落的罪魁祸首……”
季光两手艰难撑着地,泪水一滴滴沿着他脸颊流下,打在洁白肋骨之上。
他从来都痛苦至极。他一辈子都无法忘却二十一年前地狱般的那段时光。
徐北静静站着,看着坐在地上的季师兄,借着酒意嚎啕大哭。
他终于明白,面前这看似漫不经心的师兄,竟有着如此一番往事。
徐北回忆起,自己在“第十七肋”冲向季师兄时,瞥见的他的眼神。
那一瞬间他表现出的是惊慌,逃避。
毫无斗志。
他还奇怪,一个修为不错的门派弟子怎会如此颓唐?
现在看来,也不算奇怪了。
徐北没有拍着他的肩膀,也没有出声抚慰。
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只擅长自己舔着自己的伤疤落泪。
别人的任何一句话都是对他的二次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