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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宝钗的一箭双雕

书接上文,贾府众人到清虚观打平安醮谁料想却发生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正因如此宝黛二人也爆发了相识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就连贾母和王夫人都惊动了。不过贾母的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倒是让宝黛二人听出了些许缘故,一个在潇湘馆临风洒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长吁,此时此刻他们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第二十九回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红楼梦》进入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画蔷痴及局外”,这一回的故事可以说是精彩至极,你会看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宝姐姐居然火力全开,话里有话让宝黛二人无地自容;素日里听话的丫鬟金钏儿只因一句话被王夫人赶了出去;痴情小戏子龄官在地上一遍又一遍的写着“蔷”字,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我们回到文本。

黛玉自从和宝玉拌嘴之后,心里也是非常后悔,但因为碍于面子又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个我们也能理解,青春期的女孩子都有极强的自尊心,即便是自己错了也不愿道歉。但男孩子就不一样了,宝玉说话间又来潇湘馆了。丫鬟紫鹃一面让他进来,一面笑道:“我只当是宝二爷再不上我们这门了,谁知这会子又来了。”宝玉笑道:“你们把极小的事倒说大了。好好的为什么不来?我便死了,魂也要一日来一百遭。妹妹可大好了?”尽管前几日二人吵吵闹闹,可宝玉就是宝玉,他明白自己的林妹妹自尊心极强故而赶紧前来道歉缓和关系,这恰恰是宝玉身上温暖的一面。

进了门黛玉又在床上哭,没办法宝玉只能开启哄人模式。宝玉因便挨在床沿上坐了,一面笑道:“我知道妹妹不恼我。但只是我不来,叫旁人看着,倒像是咱们又拌了嘴的似的。若等他们来劝咱们,那时节岂不咱们倒觉生分了?不如这会子,你要打要骂,凭着你怎么样,千万别不理我。”说着,又把“好妹妹”叫了几万声。读到这里真的倍感青春的美好,这不就是青春中少男少女撒娇起腻的真实写照吗,到这里两个人就不再是用假心互相试探,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坦诚相见了,黛玉心里放不下宝玉,宝玉心里也时刻念着黛玉。宝玉既然来了就说明他已经先服了软,黛玉这边大小姐还要矜持一番。

黛玉心里原是再不理宝玉的,这会子见宝玉说别叫人知道他们拌了嘴就生分了似的这一句话,又可见得比人原亲近,因又掌不住哭道:“你也不用哄我。从今以后,我也不敢亲近二爷,二爷也全当我去了。”宝玉听了笑道:“你往那去呢?”林黛玉道:“我回家去。”宝玉笑道:“我跟了你去。”林黛玉道:“我死了。”宝玉道:“你死了,我做和尚!”都能听出来这俩人说的是气话,其实宝玉能来黛玉心中的气早就消了,明明两个人谁也离不开谁就故意在这里发愿起誓表忠心。别忘了《红楼梦》里的每一句话都是会应验的,此时黛玉说自己死了,宝玉说他去当和尚,而后文中黛玉最终含恨而死,宝玉也真的出家了,冥冥中很多事情都已经注定了。

接下来两个人的互动才是真的和好如初了。宝玉知道刚才的话造次了,黛玉直瞪瞪的瞅了他半天,气的一声儿也说不出来。见宝玉憋的脸上紫胀,便咬着牙用指头狠命的在他额颅上戳了一下,“哼”了一声,咬牙说道:“你这——”刚说了两个字,便又叹了一口气,仍拿起手帕子来擦眼泪。我一直觉得曹雪芹是一个非常现代化的作家,这一段描写太真实了,我们现在小两口、小夫妻吵架,如果原谅彼此了就弹一下脑袋说“你这个死鬼”,这气也就烟消云散了,没想到宝黛也是如此。

黛玉这一生的泪都要为了宝玉而流,见黛玉哭宝玉心中也有无限感慨,又见黛玉戳了他一下,想说却说不出来,自叹自泣,自己也有所感,不觉滚下泪来。要用帕子擦拭,不想又忘了带来,便用衫袖去擦。林黛玉虽然哭着,却一眼看见了,见他穿着簇新藕合纱衫,竟去拭泪,便一面自己试着泪,一面回身将枕边搭的一方绡帕子拿起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仍掩面自泣。宝玉见他摔了帕子来,忙接住试了泪,又挨近前些,伸手拉了林黛玉一只手,笑道:“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走罢,我同你往老太太跟前去。”林黛玉将手一摔道:“谁同你拉拉扯扯的。一天大似一天的,还这么涎皮赖脸的,连个道理也不知道。”

这里作者写得就非常细节了,宝玉想用衣袖去擦眼泪,黛玉一下就发现了,赶紧把自己的帕子扔给他。这说明他们非常在意彼此,我们所说的在乎并不是二人说多少甜言蜜语的话,而是真的表现在这些细节之处,而且帕子是私人之物,黛玉把帕子扔给宝玉也说明她心里其实早就原谅了他,尽管有吵有闹,平静下来之后用真心换真意,他们依旧是彼此心底最重要的内个人,任凭谁也无法替代。

宝玉正想拉着黛玉去老太太那里,意思就是告诉众人他们已经和好了,那些不愉快的阴云已经散去了。这时凤姐来了,凤姐当然是老太太派过来的,也是为了看看这两个人怎么样了。将二人带到老太太面前,凤姐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叫“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这句话和老太太的“不是冤家不聚头”简直是如出一辙,说白了就是谁也拆不散这对苦命鸳鸯,他们就是自己折磨自己。其实凤姐这句话也暗中表明了凤姐对宝玉姻缘的看法,其实前文当中凤姐的态度就已经有所表露,送茶叶的时候凤姐不就调侃黛玉说“吃了我们家的茶就待给我们家当媳妇”,由此也能看出此时凤姐也是支持“木石之盟”的。

除了贾母和凤姐之外宝钗也在这里。宝玉和黛玉两个人吵架宝钗也是早有耳闻,毕竟究其吵架的缘由和她也有点关系。宝玉此时面对宝钗很尴尬,因为前些日子薛蟠过生日他谎称生病没有前去,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闲了,姐姐替我分辩分辩。”前文我们就说过薛蟠非常欣赏宝玉,自己得了好吃的要叫上宝玉一起吃,有朋友聚会也拉着宝玉一起去,那这次兄弟过生日只因和黛玉吵架称病没去,这不就是驳了面子,所以宝玉才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男孩子们的友谊宝钗可不想参与,于是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看看宝钗这个回答,那是给足了宝玉面子,兄弟之间无需多心,意思就是你宝玉也不用放在心上,没事的。

其实话聊到这里就已经很好了,宝黛之间也和好了,宝钗这边也解释清楚了,皆大欢喜。可偏生这个时候宝玉还要硬往下聊,问宝钗“为什么不去看戏?”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钗体态丰腴这个我们都知道,前文滴翠亭扑蝶的时候就是香汗淋漓,所以她真的很怕热。在宝钗的这段话里其实也有调侃宝玉的味道在其中,宝玉自己也听出来了,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

宝玉这句话一出可是捅了大篓子了,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那我们不禁要问一句“为什么宝钗会生这么大的气呢?”首先别看平日里宝钗温文尔雅,从不愿与人争辩,那是因为宝钗知道自己在贾府是客人,为人做事都要处处留心,但老虎不发威不代表她可以任人欺负,一旦尊严受到了挑衅她也要反击的;其次宝玉的这句话有毛病,古代讲究男女有别,你宝玉怎么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随意调侃一个女孩子的体态呢,这就好比现在问女孩子的年龄是非常不礼貌、不尊重的行为;最后宝玉拿宝钗比杨妃,要知道在内个时候杨妃都是禁书中的人物,甚至被说成是“红颜祸水”,拿宝钗比杨妃这可就是一种侮辱了,说者无心,听者可是有意啊。

见宝玉如此放荡无礼宝姐姐也要开始反击了,宝钗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这句话就有点像我们现在说的“你才像杨贵妃,你们全家都像杨贵妃”。我们都知道杨贵妃在历史上的争议非常多,而且民间还流传着很多关于她的秘史,没有人愿意拿自己比作杨贵妃。而杨国忠是杨贵妃的哥哥,唐朝后期安史之乱爆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杨国忠祸乱朝纲造成的。所以这里宝钗说没有好哥哥可以做杨国忠也是回击宝玉,意思就是我没有那个福分可以成为杨妃,倒是你宝玉的姐姐现在在宫里是元妃,没准你能当个杨国忠呢,这不就是以牙还牙也羞辱一下你宝玉。

这还没完,宝姐姐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绝不会善罢甘休。碰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嬉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靛儿跑了。这就是回目当中说的“宝钗借扇机带双敲”,说是骂小丫头其实矛头却对准了宝玉,言外之意就是别和我乱开玩笑,我不像你的林妹妹整日和你嬉皮笑脸没个边界。宝钗这是一箭双雕,一个人既调侃了宝玉也捎带手说了黛玉,宝玉更不好意思回身和别人搭讪去了,在伶牙俐齿的宝姐姐面前他也招架不住。

不知道大家是否还记得黛玉曾经也用过同样的招数。前文宝玉、黛玉去宝钗那吃酒,黛玉醋意大发借雪雁送小手炉上演了一出指桑骂槐。那这里宝钗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然平日里宝钗不怎么发火,但很多事宝钗心知肚明,今天就是借这个由头提点一下宝玉,让其也知道什么叫做分寸,不要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宝玉这边刚结束,黛玉又来送人头。听见宝玉奚落宝钗,黛玉心中那可是着实得意,说明宝玉心中根本就不在乎宝钗,这可是她心中最希望看到的。而且黛玉向来都是喜怒挂在脸上就想趁势儿取个笑,没想到竟把宝钗的攻势引向了自己。黛玉问宝钗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姿,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这句话正是在调侃刚刚吵完架又和好的宝黛二人,不仅如此她还挖了个坑等着宝黛自己跳。宝玉笑道:“姐姐博古通今,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做《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

宝钗就是借《负荆请罪》这出戏来调侃了一下宝玉和黛玉,他们两个刚刚吵完架又和好这不就是戏里的李逵和宋江吗,弄得宝黛二人也是自讨没趣,羞红了脸。素日里都说林妹妹有一张巧嘴,伶牙俐齿,如今宝姐姐开足马力同样不逊色,而且宝姐姐的一席话是机带双敲,任凭宝玉无法无天以后也不敢跟她胡闹了。最后凤姐还不忘补刀一下说“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凤姐诧异道:“没人吃生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

那我们说回来,平日里向来和气的宝钗难道就因为宝玉的一句话如此生气,这可不像宝钗的风格,那究竟为什么呢?其实在我看来宝钗之所以生气就是在向众人宣誓自己的态度,别忘了贾府这些天发生的事情都跟宝玉的姻缘,也就是“金玉良缘”息息相关,那宝钗也是当事人,可近些天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宝黛二人身上,根本就忽略了她,况且宝黛和好之后宝玉又来奚落她,那宝钗连同自身的委屈、无奈以及态度就一起输出了。其实之前宝钗还真的没有介入宝黛二人之间,但从端午节元妃的节礼开始让她也对“金玉良缘”开始关注,毕竟宝钗心中有自己的理想,她来京城的目的也是为了参加选妃,既然选妃无望,他也只能把未来寄托在贾府,那贾府未来的接班人就是宝玉,这才是宝钗所期望的,所以这次发火也是在宣示主权,顺带敲打一下宝黛二人。

宝玉这两天着实是倒霉透了,有点进入逆风期的感觉,先是和林妹妹大吵,而后又惹怒了宝姐姐,这还没完,紧接着他可是又捅了大篓子,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