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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阿尔芒的房间中,一张被铺开的,巨大的光明城地图被摆在桌上,各个街道和地点的注释在昏黄电灯的照耀下好像是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纸上。

第15区的部分已经被用红色的笔迹画出了十来个大小不一的圆圈,那些都是叛乱的第三分会曾经使用过的据点。如果到这些地方去的话,也许还可以抓住一些敌人的残余。

不过,总体来说,这些叛徒继承了不少大东方会的遗产。就算已知其势力范围基本被堵在了第15区之中,也很难将他们彻底清扫干净。

城市就是堡垒,以逸待劳的防守永远比进攻要容易得多。

重点在于,要如何找到他们,并且在不影响到一般市民日常生活的情况下,定点清除掉这些害虫。

阿尔芒坐在沙发上,咬着钢笔盖,陷入了思考之中。

这时候,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当他望向墙上的挂钟时,那金属的时针已经指向了一点的方向。

不需要猜测敲门人的身份。一方面这里很少有访客,另一方面,只有雨燕才会用这种规律的,带着十足恭敬感的节奏敲响他的房门。

“门没有上锁,请进吧。”

穿着睡袍的雨燕推门进来的时候,阿尔芒正出神地盯着地图。

“猎犬先生?我从阳台上看到您的房间还亮着光,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啊。”

“因为我不需要休息。反而你才是,这么晚了还没睡,有什么事吗?”

即使是在说话的时候,他也完全没有将视线转向雨燕。

“我睡不着。”雨燕耸了耸肩,来到了那张桌子边,将一瓶红酒立在了地图上,“所以想来找您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

他终于抬起脑袋,望着那暗红色的,如同宝石一般瑰丽的酒瓶。

我不喝酒,他本想如此作答。

十分钟后,两人各自握着一个高脚杯,站在阳台上,在河水的波涛声中眺望着远处的灯光。

“姑且也算是庆祝,咱们干了这杯如何?”

“庆祝什么?”阿尔芒有些不解。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庆祝你和妹妹们相见啊!”雨燕撇撇嘴,“你不是没日没夜地想着她们吗?”

“怎么可能?”

他嗤笑了一声,却还是和雨燕碰了碰杯,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泛着某种怪异苦味的酒液将空气中的冷意带入了喉咙,也顺带着让一直过热运转的大脑冷静了下来。

“这里只有咱们两人,用得着摆出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么?关心家人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好害羞的。”

她举起酒瓶,将阿尔芒手中的杯子重新填满。阿尔芒收回视线,扫过雨燕的脸时,却注意到她的脸上挂着一种轻松愉快的微笑。

这种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违和感,但其中所蕴含的情绪却让阿尔芒感到一阵莫名的厌烦。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能够活的这么洒脱。”

雨燕没有听出阿尔芒话语中所夹带的某种酸涩味道,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正优哉游哉地哼着一曲不知名的小调。

“不然又能如何呢?人们是哭是笑,但太阳总是东升西落,从未改变。”

“丧失记忆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是不是会感到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不受这世间的一切法则管辖?可以作为一个自由的,不受约束的局外人,能够坐在最靠近舞台的位置上,随心所欲地享受这出滑稽的戏码?”

说到这里时,阿尔芒的语气中已经夹带了明显的怒意。就算再怎么愚钝,雨燕也能够感受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她转过脸来望着阿尔芒,将一只手伸向他的脸。

“原来您的酒量有这么差么?”

“我没醉。”他用手臂挡住了雨燕的手,脸上确实没有一丁点红色,而是透着死一样的苍白。

雨燕收回手,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突然生我的气。对于您的说法,我确实也无法反驳。毕竟现在站在这里和您聊天的这个灵魂,其全部的人生不过只有短短的一个月而已。”

“也就是说,是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阿尔芒轻哼了一声,“没人会要求一个婴儿承担责任。”

“您觉得我应该承担怎样的责任?”雨燕反问道。

阿尔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有时候我会陷入一种想象当中。如果咱们俩的角色互换一下,如果失去记忆的是我,如果死去的是凡妮莎或者埃莉诺...”

一边说着,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捏紧了酒杯。

从河面上吹来一阵寂寥的凉风,传入阿尔芒耳中的不知道是风声还是雨燕的叹息声。

接着,他听到了熟悉的枪机上膛声,抬起头时,雨燕已经拔出了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脑袋。

“现在,我已经如您所愿,将枪口对准了我的仇人。如果我扣下扳机,就能让我那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复活的话,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但那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没错。那么如果我在这里开枪,能否会造成其他某种我所想要达到的效果?例如完成对一个罪人的审判?”

“......”

阿尔芒紧盯着雨燕的眼睛,没有回答。

“答案是不会。”雨燕收起枪,将其放回了身上的枪套中。

“有的人需要一颗子弹来帮助他们完成赎罪,但您不需要,因为那颗子弹早已经击中您了。杀死我姐姐的那颗子弹已经帮我...帮弗朗索瓦丝完成了复仇。”

“无聊的诡辩。”

他再度端起酒杯,放到嘴边抿了一口。这一次他明确地感受到了酒中所酝酿的丝丝甜意。

“有良心的人,要是认识到错误,一定会感到痛苦的。这就是对他的惩罚...苦役之外的惩罚。”

阿尔芒的口中发出了一阵干枯的,如同东风刮过树林的笑声。

“是啊,众神之父早已对我降下了惩罚。祂把我捆在这里,就像是对待坦塔罗斯那样。那么你呢?你之所以会留在这里,就是为了亲眼见证我所承受的一切苦难么?”

“您还是没有认清事实。”雨燕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之所以我会一直待在您身边,一方面是基于感激,另一方面则是无奈。”

“无奈?”

“咱们现在是一丘之貉了,猎犬先生。您认为从您这里离开之后,我又能够到哪里去安身立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