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虚幻得仿佛一场怪异的梦境。那些震耳欲聋的爆炸和轰鸣仿佛从未曾断绝,当埃莉诺惊恐地睁开双眼,从床上醒来的时候,背上已经满是汗水。
剧烈的疼痛像是针扎一样干扰着她的思考,她试着努力地回忆事情的经过,却只感到所有的记忆都熔化成了一堆糨糊,无法从中获取一丁点的有用信息。
“埃莉!!!”
冥冥之中她听到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正在呼唤自己的名字。与此同时,手上也传来了一阵久违的温暖感觉。
抬起眼皮,从摇曳不定的视野中显现出的正是凡妮莎焦急的面孔。
“...姐姐?”
“太好了...埃莉...你终于醒了!”
凡妮莎一边抽泣着,一边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妹妹,好像害怕她会突然从自己的身边逃走似的。在姐姐温暖的怀抱中,埃莉诺的意识终于慢慢清醒了过来,也回想起了不久之前那些如梦似幻般的可怕经历。
“姐姐...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记得好像有两个很可怕的坏人把我带到了地下...”
“没关系的,都没事了。现在姐姐和你在一起,再不会让人伤害到你。”
在被掳走的过程当中,由于绑架者的粗暴对待,让埃莉诺的身上不免多了几道青黑的伤痕。那些显而易见,并且仍旧不时牵动着神经的伤痕并没有让埃莉诺本人做出太大的反应,反而让凡妮莎心疼得泪眼婆娑。
“这里是哪里...?”
环顾四周,埃莉诺注意到她们姐妹两人正身处一间拥有古典样式装潢的卧房内,朱红色的帷帐将房间分割成两半,充溢着整个房间的某种熏香味道仿佛具有使人镇静的作用。屋子里很安静,很适合病人休息。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间屋子完全没有窗户,埃莉诺所正对的那面墙上挂着的风景壁画并没有将此处强烈的压抑感完全消除。
“这里是安全的地方,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养伤,好吗?”
不管怎样,凡妮莎的话确实让埃莉诺安心了不少。对于埃莉诺来说,姐姐凡妮莎就是生命中仅次于哥哥阿尔芒的存在。如今姐妹重逢,让她心中的惶恐不安几乎完全得以消除。
姐妹俩拥抱着,互相安慰了一阵子后,凡妮莎松开了怀抱,双手搭在妹妹的肩膀上望着埃莉诺的脸,露出了柔和的微笑。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最近已经习惯了这种颠沛的感觉,另一方面也有姐姐就在身边的原因,身处这一切漩涡中心的埃莉诺倒是显得尤为平静。
“哥哥不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让凡妮莎脸上的微笑凝滞了。不需要她开口回答,埃莉诺已经大致明白了答案。她有些沮丧地垂下了眼皮。
“哥哥说他会把姐姐你找回来...在那之前他都无法回家。”
“这样说起来,好像显得一切都是我的错一样。”
凡妮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快,埃莉诺捕捉到了这些微妙的情绪,也并未对此有太多意外。在她的印象当中,姐姐和哥哥的关系一直都不怎么融洽,至少表面上如此。她知道姐姐一向要强,所以从不会像自己一样轻易将自己的脆弱和不安展现出来。
在这一点上,她确实是羡慕并憧憬着姐姐的。
见到妹妹的情绪基本还算正常,凡妮莎接着陪她交谈了一会儿,便让她独自休息片刻,自己离开了房间。
门外的走廊上,白衣主管安静地等待着她。
“我想把埃莉诺留在这里。”她用冷静的,不可辩驳的语气说道。
“这并非我能够决定的事项。”
“那么,请您陪我一起去见大师。”
主管点了点头,站到一边让出了道路。跟在凡妮莎的身后走向大师所在的房间。
和之前的神庙比起来,这个临时据点的规模要小了许多。为了避免被一网打尽,组织的绝大部分成员都已经被疏散,或暂时停止活动,只留下一些不可或缺的,并且方便随时转移的工作者维持组织的运行。
凡妮莎和主管一同来到大师的房间时,他正戴着一副眼镜靠在扶手椅上,读着今天最新的报纸。
听了凡妮莎的请求,他放下报纸,摘下眼镜,用那双天蓝色的眸子认真地审视着她的脸。
“不行!”
这个斩钉截铁的否决让凡妮莎有些意外,在她看来这完全是无足挂齿的小事,大东方会既然能够容得下她,也就应该容得下埃莉诺才对。她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随后两道俏丽的眉毛因愤怒而竖了起来。
“为什么!埃莉诺是个乖巧的孩子,绝对不可能对组织造成任何危害!再说了,您看到那些匪徒做的事了,如果就这么让她回家去的话,那些坏蛋一定还会继续对她下手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大师冷冷地说道,“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抓走那女孩?”
“...为了用她来当做人质,威胁我们...”
“威胁你,还有你的兄长,猎犬。”大师指正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除了她以外,还有两个人也能起到同样的作用。”
凡妮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雪一样苍白。
“没错,就是你们的父母。”
“怎么会...这么说爸爸妈妈也处于危险当中...”
“并没有那种事。”像是要安慰凡妮莎一般,大师摇了摇头,“为了带走你的妹妹,底火白白损失了一名优秀的巫师。现在正义部已经进一步加强了对你们家的保卫力量,那叛徒不太可能会继续尝试把本就屈指可数的战力投入这铜墙铁壁当中。和你的父母不同,埃莉诺.卡洛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特殊?”
“这是我们最近才查清楚的事。就在不久前,你的妹妹曾经被魔鬼附身过。”
“魔鬼...?”
“没错。我们不太清楚具体的过程是怎样的,也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场景,但正义部行动报告中明确提及了这一点。在恶魔的控制进一步深化之前,有人出面阻止了这一进程,你应该能够猜到那个人是谁。”
“哥哥...”
主管那机械般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对于菲尼克斯来说,想要赶走一个普通的魔鬼不会是什么难事。”
“是的。另一方面,以你哥哥的性格,是否会选择为刚刚遭遇魔鬼附身的妹妹附加一道额外的保险,以保护她不再受到类似的侵害?”
“您是说...”
“菲尼克斯的火焰可以帮助她远离恶魔,同时也能为猎犬指引方向。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在赶来这里的路上了!”
主管的话语让凡妮莎的心中升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但慌乱之余,她还是迅速注意到了这看似完整的逻辑链条之中的漏洞。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要尝试着绑架埃莉诺?那不就等于是自杀吗!?”
大师端起桌上的咖啡杯,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纯正黑咖啡所带来的苦涩感觉有助于帮助他在眼下这种风雨飘摇的局势之中保持清醒。
“因为底火并不清楚这部分的细节,绝大部分关于具名恶魔的资料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在他看来,你的妹妹不过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容器。”
“容器?”
凡妮莎捕捉到了这个危险的词语,但大师并没有要详细解释下去的意图,他摆了摆手,用不可辩驳的语气说道:“总而言之,你妹妹的身上极有可能已经种下了菲尼克斯的印记。如果让她继续和我们待在一起,将会使我们所有人在菲尼克斯的眼皮底下暴露无遗。”
“怎么会...”
“所以最好的方法是将她送回家里去。在这种事情发生之后,如果你的哥哥还有点责任心的话,应该会想办法好好保护她的吧。”
如此一来,也可以卖给猎犬一个人情。在将来的交往之中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换取一些优势。大师用勺子搅拌着咖啡,盯着杯中的漩涡,如此想道。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听到那声音,大师惊愕地抬起了脑袋。
这话不是从凡妮莎口中说出的,因为她完全无法找到任何一处突破口来推翻大师的理论,基本已经沉默着接受了这种“合理”的安排。提出不同意见的是主管。
“如今猎犬自身难保,正义部和教会中到处都有针对他的不利传闻。部长先生,还有那位火枪卫队的总指挥官,近段时间以来好像是死了一般安静。还有那位使徒,自从和总理阁下完成会谈,提出了那该死的异端审判法案之后,也完全不见了踪影。我很担心,那些家伙大概正躲在幕后暗中密谋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在我看来,即便是猎犬,也难以从那些豺狼的口中顺利脱身。将埃莉诺.卡洛小姐送还,如果底火那混蛋铁了心要抢走她的话,正义部的那些防御力量和一张纸没什么区别,而我们也不可能抽出足够的人手时刻负责保卫她的安全。先不说他们能够利用她做到什么事,如果她受到了严重的虐待和伤害,猎犬会不会因此发狂?菲尼克斯会不会借此完全夺取掌控权?”
这些东西大师当然清楚,但同样清楚的是猎犬这个名字所代表着的不可忽视的威胁。
“如果我们将她留下,势必会导致猎犬将矛头转向我们。”
“所以,我建议我们得好好跟猎犬谈一谈。猎犬一直都是我们潜在的盟友,而非敌人。”
“...怎么谈?”
主管转过脸,凡妮莎感到一股无形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全需要仰仗您的力量,圣女小姐。”
伯纳德和埃莉诺是差不多同一时间醒来的。但除了同样没有窗户这一点以外,他所身处的环境和埃莉诺可谓是天差地别。
这屋子的地面没有贴砖,只有一层陈旧的,沾满灰尘的石灰地面。墙壁也是一样,空空荡荡的灰色墙面上没有任何装饰物。孤零零的煤油灯发出有气无力的微光,勉强提供了些许光明。整个屋子里的家具,除了他现在所躺的脆弱木床以外,就只有一张破破烂烂的,看上去随时有可能垮掉的木桌。
“可恶,脑袋好疼...”
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却赫然发现自己无法掌控身体的平衡。身体似乎变得很轻,这种异样感为他带来了严重的不协调感。
混乱的记忆慢慢回到脑中,他尝试用左手抱住自己的身体,发现原本右臂所在的地方如今已空空如也。
“那些狗娘养的混蛋!”
首先是油然而生的愤怒,紧接着立刻有一股无尽的悲戚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将怒火一瞬间尽数浇灭。职业杀手良好的心理素质使他很快冷静下来,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右手是他的惯用手,失去了右手的他和失去了尖牙利齿的狮子没有什么区别。
那么,失去了赖以生存之力的自己,现在要如何从追捕者的手中逃离?
“您终于醒了。”
一个冰冷的男声突兀地在耳畔响起,伯纳德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才注意到屋子里并非只有他自己孤身一人。
“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们姑且还认为您是我们的合作伙伴。”
“切。”伯纳德满不在乎地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家伙的想法?现在在你们的眼中,我剩下的唯一价值也许就是头顶的赏金了吧。如何?要把我交出去,换取最后的一笔报酬么?”
“我们不会做那种事。”那声音否认道。
但伯纳德只是惨笑了一声。
“得了吧。同样身为臭水沟里的老鼠,咱们都互相清楚对方是什么货色。这里没有所谓的人情,只有赤裸裸的利益。哪怕是那些衣冠楚楚的资本家们,在计算利益这一块也不会比你我更精明到哪里去。”
“您是个直白的人,那么就没有绕圈子的必要了。实话说吧,我们确实会抛弃您,但那得是在将您身上的一切价值榨干之后。”
伯纳德眯起了眼睛,试图看清楚说话人的嘴脸。但一方面那人隐藏在黑暗之中,另一方面,就算他站出来,脸上也大致戴着遮挡真实面孔的面具。于是他很快就放弃了尝试,用试探性的语气问道:“你的意思是我这副模样还有救?”
“当然。只不过是断了一条手臂而已。”
“只不过?这玩笑开得未免有些太大了!”
“失去了手臂,无法用刀枪或是利刃杀人。或许对您来说确实是无法弥补的损失。可您好好想一想,能够杀人的技巧可不只有刀剑。想想我们的身份。”
“法术?”伯纳德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使用法术?”
“正常来说,要想成为一个合格的施术者,必须要经历长达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教育和练习,让一个懵懂之人一夜之间成为法术大师,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您很幸运,遇上了我们。我们总是很擅长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