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猛烈的秋风吹过街道,枯黄的树叶如同雪花一般从树枝上被剥离,飘飘洒洒地飞向大地。维利埃站在一棵树下,抬手挡住大风掀起的扬尘,眺望着远处演讲台上那位正在和同伴们亲切交谈的绅士。
距离阿蒙引发的灾害已经过去一个多月,协和广场已经完成了修复,并重新开放。火枪手与恶魔化身们交战的痕迹已经被完全抹除,斯特拉斯堡雕像也重新蒙上了一层全新的黑纱,广场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就和不远处的河水一样,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有改变。
今天维利埃所接受到的任务是在那位受人尊敬的先生进行演讲时为其提供安保服务。实际上,这项工作的主要承包人是光明城的警察。在广场周围把乌泱泱的人群围起来的就是他们。附近的街道上还有不少骑警,正骑在高大的马匹上居高临下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
按照共和国政府的规定,在进行这种公开演讲活动时,除了警察以外,还必须有一定数量的驱魔人在场进行护卫。由此他便被正义部的长官派到了这里,和其他几名驱魔人前辈一起配合警察们的工作。
和对付恶魔比起来,这种单纯的站岗工作确实要轻松许多,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对维利埃来说算是个不错的休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实在是太过于惊心动魄,多亏每一次都有幸得到他人出手相助,才没有丢掉性命。
正义部的工作还真是比他想象得要艰难得多,那种于死亡边缘徘徊的恐惧,以及尘埃落定之后那种劫后余生的欣喜,都是其他职位所永远体会不到的。
短短一周多的时间,维利埃却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旅途。
思绪中,他突然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过身去,只看到一根香烟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谢谢。”他挥了挥手表示拒绝,“我不抽烟。”
递烟给他的人是本次带队的驱魔人小队长,上次维利埃所在的小队出事之后,正义部将他重新分配到了如今的这支小队中,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小队长。见维利埃拒绝,他也没有强求,轻笑着撇撇嘴,将香烟收回到烟盒,又掏出火柴来点燃了自己口里的烟。
“维利埃.沙希亚...”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就是有些好奇。”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维利埃的脸,“真是年轻的小伙子。”
“所以还望各位前辈多多指点。”
“别那么拘束嘛!”小队长乐呵呵地笑着,再次拍了拍维利埃的肩膀,“你多少岁了?”
“等明年复活节过去,就18岁了。”
“呵!那还真是厉害,才这点岁数就能通过驱魔人的考核!”
关于这一点,维利埃的心中一直存在着一丝芥蒂。实际上他的驱魔人考核过程中多少掺杂了一些水分。里卡多神父代表教会提前对正义部打过一声招呼,只要他能通过规矩严格的实技测试,笔试和面试的部分都变得无关紧要。他自认为自己在考核时的表现还算不错,却并不知道自己最后的成绩在这方面有没有得到某种特殊的照顾。
“17岁就能成为驱魔人已经算是相当了不得的成绩了,想想我自己17岁的时候,还不知道跟那帮狐朋狗友们在哪个后巷里鬼混呢!”
“您过奖了。”
“唔...不过咱们光明城可是有一个13岁成为驱魔人的历史记录,和那位先生比起来,你这种程度倒又算不得什么了。”
维利埃一直没有对小队长的搭讪提起太大的兴趣,他的视线原本一直落在不远处的演讲台上。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便立刻将脸转向了小队长的方向。
“您是说猎犬?”
“还能有谁?上一个13岁就能开始屠杀魔鬼的人可是圣女贞德。”
圣女贞德的故事,如今在很多人看来只不过是一个被过度神话了的传说而已。最近几十年来,学术界有很多人指出,以13岁孩子的水平独自驱逐魔鬼是极其不现实的事,贞德只不过是查理七世特意包装出来,用于维系民心的一杆旗帜。
这种说法曾经具有相当高的认可度。直到猎犬的出现,在现实里重现了贞德的事迹,圣女的威望在加洛林又因此达到了一波新的高峰。
原本维利埃也不太相信一个孩子能够具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而在从里卡多神父那里知晓了更多关于猎犬的细节之后,对猎犬的怀疑顺带造成了对圣女的怀疑。
如果说猎犬是因为身具菲尼克斯的力量才能做到这种事,那么那位圣女大人...
他很快将这种亵渎的想法抹杀掉了。不论如何,伊柯丽斯已经为圣女贞德平反,加洛林的英灵殿永远都会为她的英魂留有一席。
那么猎犬呢?他会成为又一个圣女?亦或者是“收割者”华伦斯坦?
“只可惜,那位传奇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小队长说着,一边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说?”
小队长摆出了一幅神秘兮兮的表情,他朝着四周张望了一会儿,才靠近维利埃的耳边,小声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据说猎犬已经死了!”
“死了?”
“没错!几个月前,迪维永那边出了个魔鬼,是个具名恶魔!猎犬被派到那边去执行任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多半就是在那次执行任务的时候遇难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可是具名恶魔,他能够侥幸驱逐一个具名恶魔,不代表他有那个能力驱逐所有的大贵族!”
“迪维永?具名恶魔?为什么我没在正义报上看到过这事!?”
“哼哼!当然是因为上面封锁了消息!正义部的王牌在那里折了戟,丢了颜面,他们当然不想让大众知道!据说那案子最后还是由伊柯丽斯的驱魔人收的场!”
维利埃对迪维永的事一无所知,但他知道猎犬并没有死,也不可能死。
他知道的东西比这位小队长要多不少,但如今他与里卡多神父签下了契约,必须对这方面的事守口如瓶。
这是,小队长突然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差点有件事忘了。你的代号是什么来着?”
“代号?”
“对,正义部的代号。”
维利埃呆呆地看着他,好像没能理解小队长的问题。
“你不会不知道吧!每个人都应该有的。”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不知道所谓代号的事。
“该死,这帮人事都是饭桶不成?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告诉你?”
“很重要?”
“废话!咱们可是驱魔人!在魔鬼面前暴露真名可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我刚刚看到你的档案上写着本名的时候还以为他们是不是在打印文件时出了错,没想到他们根本就没有给你分配?”
听到这话,维利埃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很危险?可是没人和我说过这件事啊!”
“唔...你倒也不用那么紧张,代号这东西就和士兵们脑袋上的头盔一样,有了它,你在战场上的存活率会更高一些,并不是说没有代号就必死无疑。只是按照正义部的规章制度,驱魔人必须要拥有一个代号才能进行工作,在这方面部门里应该有着十分严格的审查才对...除非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们故意不为你分配代号。”
维利埃的心脏咯噔地跳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里卡多神父对他提到过的话。
实际上,招揽他的人并非是里卡多神父,而是代表着伊柯丽斯的使徒多默。与他签订契约的并非是正义部,或者共和国的任何一个官方组织,而是伊柯丽斯教廷。也就说,现在他实际上是伊柯丽斯直属部队的一员。
不过,根据神父所说,由于伊柯丽斯的武装力量过去并没有这种直接从外国的平民中收取成员的先例,他必须首先加入当地的驱魔人组织,也就是正义部,工作一段时间,再接受伊柯丽斯教廷的调配。并且契约中还严格声明,在正式的征调令下发之前,他绝不能亲口暴露自己和伊柯丽斯教廷有一丝一毫的联系,否者二者间的契约将立即作废。
在正义部的工作只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这件事正义部的高层也一定清楚。难道就是因为正义部的高层对此感到不快,才故意没有为他分配代号?
有时候,知道的东西太多只会徒增烦恼。因为代号的事,维利埃很快就陷入了胡思乱想的漩涡之中。而始作俑者,那位小队长,则掏出怀表来确认了一下时间,咬着烟头冲维利埃笑了笑。
“那先生要开始工作,咱们也得赶快就位了。”
那之后他朝着维利埃招了招手,便小跑着离开,前往广场的另一个角落里去了。
维利埃再次抬头望向演讲台,看到那位西装革履的绅士已经站到演讲台前,他的同僚们在侧面站成一排,一杆于风中猎猎作响的三色旗之下,和演讲台下方的观众们一起,将视线牢牢地锁定在演讲者的身上。
“公民们!同胞们!”
那中年男人戴着圆帽,用坚韧而不失威仪的视线扫视过下方的观众,而一听到他的声音,原本吵吵闹闹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无数双耳朵朝着演讲台的方向,等待着接下来的金口玉言。
“想必各位已经听闻了政府于近日提交给国民议会审核的异端审判法案一事,我本不想对教廷的行动进行指点,因为那不是我所专精的领域,不属于我的职责。但是,这次的事件无疑让我感到十分痛心。
我不否认伊柯丽斯在从魔鬼的侵袭之中守卫人类这件事上尽到了自己的责任,也无意指摘他们在共和国内的行动有失偏颇。但作为一名共和国的公民,我有责任,也有义务站出来,挡在他们那名为信仰的屠刀面前!
想一想,同胞们!好好地想一想!异端审判!听到这个词,你们会想到什么?伊比利亚的宗教裁判所?还是审判圣女贞德的阿尔比恩法庭?公民们!教廷提出这份法案的时候,打的是从魔鬼们的手中守护人民的口号,这毫无疑问是好的。可是实现的形式是怎样?依靠十字架和一纸陈旧过时的经文,将那些被‘怀疑’与魔鬼有染的公民们送上断头台和火刑柱?
他们错了!我们有自己的正义部,有英勇无畏的火枪卫队,能够在肮脏的魔鬼们入侵时守护公民,守护共和!加洛林的人民向来不缺乏无畏和勇敢,十二骑士的血液伴随着加洛林的光辉一直流淌在我们的胸中,不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们都不需要,也不能容忍再有披着法袍的流氓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作威作福!
不要忘了加洛林花费了多大的代价才将迂腐的教士阶级清扫出门!如果他们想要回来,社会党人绝不屈服!共和国绝不妥协!让他们见识见识人民的力量吧!自由会引导我们走向胜利!共和万岁!加洛林万岁!”
犹如一滴水投进沸油,底下的人群也立刻跟随着呼喊着口号,沸腾了起来。
维利埃所在的位置能够勉强听到演讲的内容,对于眼前的状况,他有些微微不快地皱起了眉头。
社会党人对目前提交至国民议会进行讨论的异端审判法案似乎相当不满,这不是个好消息,没有他们的支持,法案几乎不太可能被通过。
修院的教育水平有限,维利埃并不清楚这些社会党人对于教会的厌恶和蔑视来源于何处。他下意识地认为这些人犯了错误,只是他不敢,也没有人敢在如今这种局面下站出来,批评那些人,告诉他们法案是正义的,并且是共和国所急需的东西。
台上的演讲仍在继续,但维利埃已经没有兴趣去继续聆听了。他伫立在原地,不断扫视着四周,警惕着可能出现的一切异常。
那时候他注意到一辆轿车,从桥对面波旁宫的方向朝这边驶来,并且在桥头停下。一位西装男子下了车,朝着维利埃瞥了一眼。随后,他和司机低声交代了些什么,便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维利埃.沙希亚。”
“是的。”看到对方从怀中取出来的证件,他立刻挺直了胸膛,全身肌肉绷紧,注视着眼前的这位先生。
“跟我走,有位长官要见你。至于这边的工作,我会和你现在的长官知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