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轻松。”
主管宽大的白手套轻轻地拍了拍凡妮莎的肩膀,总算是结束了她身体不自觉的颤抖。
“既然她还能使用报春花,就说明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最好真的如此。一边在心中默默为好友祈祷着,凡妮莎一边加快了步子,追向斥候离开的方向。
这支临时拼凑出来的队伍由主管亲自带队,并辅以另外四名学徒的支援。根据报春花的制作者,也就是凡妮莎所提供的情报,花瓣被撕下的位置位于11区和12区交界处的民族广场。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街道上却并不显得空旷,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游客和行人。除了主管以外,其余的小队成员都身着便衣,分散在街道上朝着广场的方向赶路。
至于主管本人,则依然是利用自己高明的催眠术来降低自己的奇异装束在路人们眼中的强烈存在感。他一直都伴随在凡妮莎的身边,却不会有外人能够注意到他。
在最前方开路的侦察兵停在了靠近广场的最后一个路口处,他站在路灯下,假装整理帽子,实则悄悄地观察广场上的情况。
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观察到有埋伏的痕迹。斥候将手放到脑后,冲着身后的同伴们做出了一个表示安全的手势,随后再次一马当先朝着广场进发。
分散的队伍继续利用路人作为伪装,进一步靠近广场。那位斥候在进入广场之前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不断地朝着某一条街道张望,假装是在等人。凡妮莎和主管一路来到广场的街对面,这时候主管对后方的三名学徒做出了指示,其中两人钻进了一家有着玻璃落地窗,可以直接观察到广场方向的酒吧,最后一个人则钻进了某栋屋子的后面,消失不见了。
见所有人都准备完毕,他又对斥候发送了开始行动的信号。斥候便一头扎进了由树丛所环绕的,广场最中心的位置。
等待的时间变得尤其煎熬。大东方会的斥候们拥有最好的隐蔽技巧和最优秀的侦查手段,如同幽灵一般来去无踪,这可以让他们轻松地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确认危险区域的情况。广场直径不过一百来米,要将其全部探索一遍花不了多长时间。凡妮莎站在路边,抬头仰望着广场中央的玛丽安娜像。其高大的身影在星空的背景下显现出了一种奇妙的黑色轮廓。
不到五分钟之后,那斥候从树丛中跳了出来。待马路上的轿车离开之后,他三两步跨过街道,回到了凡妮莎和主管的身边。
“没有任何异常。广场内只有一男一女,坐在雕像那边的长椅上。我过去的时候,他们也没有对我产生注意。”
“是情侣吗?”
“不太像。”斥候摇了摇头,“虽说看上去年纪相仿,但那位男士一直在看报纸,女士则一直在盯着群雕发呆。”
“是玛蒂尔达吗?”凡妮莎紧张地问道。
“抱歉...我并不认识玛蒂尔达小姐。不过如果您口中的玛蒂尔达与您同龄的话,我想那大概不是。那女士看起来至少有二十岁了。”
这回答无疑让凡妮莎有些失望。她用急切的目光望向主管,希望这位话事人能够及时采取行动。
“我明白了...你留在外面,和卡洛小姐一起,找个地方做掩护。”
凡妮莎立即出声否决:“等一下!我得跟您一起过去!”
“请您冷静,卡洛小姐!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可不是闹着玩的!”
“您才需要冷静!只有我才认识玛蒂尔达!只有我才清楚情况!再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能够照顾好自己!”
的确,如果玛蒂尔达真的就在广场中,并且受到了某种限制,那么凡妮莎出面会为主管的救援行动减少很多麻烦。争论两句之后,主管也放弃了自己的坚持,同意了凡妮莎的要求。
“我明白了...那么请紧跟在我身后。”
随后他又对斥候命令道:“你自己去找一个高处,如果有什么状况,随时联络。”
“了解!”
斥候像是敏捷的野兔一般跑开了。主管从他那宽大的衣袖中取出来一条短小的木棍,将其收缩的部分拉伸出来,形成一根手杖。
“随时注意周围的情况,如果发生什么事,我给你信号,就必须得撤离。”
凡妮莎吞下一口唾沫,点了点头。
一切准备就绪,主管带着凡妮莎穿过街道,开始朝着广场的方向靠近。越是前进,凡妮莎就越是感到自己的心跳将要失控。玛蒂尔达究竟遭遇了什么?前方究竟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
有主管宽大的肩膀挡在身前,凡妮莎的心情确实是得以轻松了不少。没错,现在她不是孤身一人,有可靠的老师和值得信任的伙伴陪着她,不管遇到怎样的困难,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只需要去面对就行了。
一路经过稀疏树丛所组成的屏障,他们很快就看到了广场中央的那座群雕。广场上的路灯照出了那些人像神圣的面容。在雕像的另一侧,斥候口中的那两个人影依然坐在长椅上。
那位女士首先看到了二人,随即眯起了眼睛。凡妮莎能够感受到对方的视线正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打量着,这让她有些不舒服。她感到那张脸有些熟悉,却一时没有想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对方。同时凡妮莎也并没有在她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明显的敌意,那视线中所包含的仅仅只是好奇。
至于坐在女士身边的那位男子,仍然用报纸遮住了自己的上半身。他们看到那女士用手拍了拍男子的手臂,并将脑袋贴过去,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之后,男人好像有些惊慌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放下报纸,露出真容。
女士无奈地耸了耸肩,又回过头来冲着两人露出了一个微笑。她的装束表现出其地位斐然,可举手投足之间又透着一股孩童般的稚嫩,显得极其割裂。
“晚上好!”她从长椅上站起来,亲切地打了个招呼。
这种行为无疑是在释放一个友好的信号。凡妮莎也许为因此感到轻松不少,对于主管而言,事情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为了保护身后的凡妮莎,在进入广场时,主管便已经解除了环绕自身的催眠术。那么,一个正常的路人,在看到他这一身古怪装束的时候,绝不会露出如此司空见惯的反应。
他横跨一步,将凡妮莎护在身后。
“您是什么人?”
那女士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回答,可最后却没有发出声。她移过视线,看到身边的男子仍然坐在长椅上,用报纸遮着脸,不由得感到一阵好笑。
然后她伸出手来,一把抓走了那份报纸。
“一个大男人,怎么会像个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的!”
在看到对方的真面目时,主管和凡妮莎同时感到自己身体内的血液都完全凝固了,这是由恐慌所造成的影响。只不过对于二人来说,他们所恐慌的对象又略有一些差别。
从掩体中暴露出来的阿尔芒只是抬头瞥了一眼,看到凡妮莎确实就在眼前,又立刻垂下了眼睛,不敢直视妹妹的脸。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在肾上腺素的催动下,三人各自考虑着自己接下来应该进行的动作,却又无人能够快速得出合理的解答,其带来的结果就是广场上突然安静得可怕,没有任何人出声。只有站在一旁的雨燕,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副怪异的景象。
“好不容易才兄妹见面,你们就没有什么可说的吗?”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主管:“所以,这是你们布置的陷阱?就为了把卡洛小姐引诱到这里来?”
“我去找玛蒂尔达借来了那朵花。”阿尔芒点了点头,依然躲避着妹妹和主管的视线,“我只是想和凡妮莎见一面。”
“咱们回去!”
凡妮莎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她转过身,想要和主管一起逃离这个令人厌恶的陷阱。
可她才刚刚转过身,就赫然发现雨燕已经站在那里,堵住了来时的道路,这让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回过头去确认时,阿尔芒身边的那位女士确实已经不见了踪影。
“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还是好好和你的哥哥聊一聊吧。”雨燕的表情显得有些落寞,“这不会是什么坏事的。”
主管也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她的手腕。
“冷静一下。”他低声说道,“不只是你哥哥,那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肾上腺素所带来的冲动感慢慢散去,这时阿尔芒已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她。
“我知道我这个哥哥当得很不称职。但我确实深爱着你们,我不想你们受到任何伤害。”
“在我们的庇护下,卡洛小姐绝不会有任何闪失。”主管冷静地回答道。
“是吗?可我觉得你们现在甚至自身难保。”
他向前迈进了两步,和雨燕一前一后,将主管和凡妮莎包围了起来。如今的他完全是有恃无恐的状态。有了雨燕的协助,凡妮莎绝不可能再从他的手中逃脱。
“对高蒂尔大主教的刺杀,究竟是谁动的手?”
面对这有如审问一般的话语,主管沉默数秒之后,选择了老实回答。
“那是底火的命令。底火是大东方会光明城第三分会的主管,之所以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就是为了阻止大东方会与伊柯丽斯签订和平条约。”
“这么说,这是一场叛乱。”
“暂时是。”
“暂时?”
“在除了第三分会以外的其他地方,大师仍然维持着他那摇摇欲坠的权威,所以我们姑且还能够将底火的擅自行动定义为叛乱。但如果其他分会对大师的管理失去了信心,就不存在叛徒这一说了。大东方会将会在一场内战之中彻底分崩离析。”
听到主管的说明,做出最大反应的是凡妮莎,她抬头望着那张白面具,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内战,你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吗?凡妮莎?”
凡妮莎只是忧伤地摇了摇头:“我并不擅长政治。”
“刀剑,枪弹,毫无意义的鲜血和垂死挣扎。这就是内战这个词所能带给我们的一切。让他们在无谓的自相残杀中流干所有鲜血吧,那不是你应该待的世界。你是受到圣主眷顾的孩子,你应该长出翅膀来,与神国中的天使为伍,远离地上的血腥争斗。”
说着,他向凡妮莎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
“我向你保证,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辜负你了。”
凡妮莎显然有些动摇,她仍躲在主管的身后,目光却始终在哥哥的脸上和手上来回切换。是啊,内战是一件多么可怕,多么残酷的事!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卷入到这种争斗当中去呢?
但主管突然向前一步,将凡妮莎的身体完全遮挡在了身后。
“这场内战是可以避免的,只要我们能够快速处理掉那些叛徒。”
“那么你们有那个能力吗?”
“光靠我们自己,很困难。但如果您能够站在我们这边,事情就会轻松得多。”
阿尔芒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你这是在拉拢我?”
“我们希望您能够成为我们的盟友,一向如此。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表现出了足够多的诚意。”
阿尔芒收回了那只手。
“可你们还欠着我一笔账。蛊惑凡妮莎,将她擅自带走的账。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站在那个叫底火的家伙那边,事情也会在另一个层面上变得轻松许多。”
“那么您会那样做吗?想必您此前应该和他们有过接触了吧。”
阿尔芒沉默不语,在经历过最初的惊慌之后,主管已经重新冷静了下来。他的表现就和他脸上的那张白面具一样毫无破绽。即使阿尔芒已经确信自己取得了无可比拟的优势,也不觉得自己能够在这里轻易将死眼前的这位对手。
“您无法置身事外,猎犬先生。还记得阿蒙的事吗?大东方会只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是引起雪崩的第一片雪花。我们倒下时或许不会吸引太多的注意,但当一切尘埃落定,人们再来回首往事时,才会哀叹命运不公,造化弄人。
之所以一直没有与您联系,是因为我们害怕引起更多的误会。我们本想尽可能靠自己的努力来医治自身的顽疾。可意志终究是无法战胜疾病的,要战胜疾病,得用药物。您就是我们所急需的那一针解药。”
阿尔芒盯着主管的身后,他希望能够再度看到妹妹的脸。可凡妮莎没有出现,她依靠主管的身躯作为屏障,将自己完全隐藏在了主管的影子之中,由此,阿尔芒已经知道她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他可以使用武力将凡妮莎留在这里。甚至不需要他本人出手,只是获得了斯托拉斯力量的雨燕就能够轻松地处理掉主管。
可是那样一来,凡妮莎会感谢自己吗?或者说的严重点,她会不会憎恨自己?
但另一方面来说,在战场上抓住了敌将,又怎可能让其轻易逃脱?
唯一的解法就是采用尽量温和的手段,将凡妮莎从主管的身边强行带走。这同样得依靠雨燕帮忙。他的视线越过了主管的肩膀,朝着后方的雨燕投去了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