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做你们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保证!”
面对着愤怒不已的老人,主管的声音依旧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就和我所说的那样,我们没有,也不可能搞来那么大的一笔款项。咱们合作这么多年,您也应该对我们组织的资金状况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才是。”
“可明明那天晚上就是你这家伙在骑士街的那个据点里向我保证过!”
“哪个骑士街?”
“还能有哪个!?15区的那个骑士街!”
主管不说话了,可怕的沉默降临在会客室中。老人敏锐地觉察到那张白面具下或许正隐藏着一场惊涛骇浪。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个沉稳有力的皮靴声,老人转过身去,恰好看到大师掀开丝绸门帘,走进了房间。
“早在几周前,15区就已经不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了。”他沉着脸,用冰冷的语气说道,“我们应该早些告诉你的。”
“什么意思?”
“底火带着他手下的分会脱离了组织独立行动,对高蒂尔大主教的刺杀也是他们下的手。”
大师的手中握着好几只信封,他快步走到主管身边,把那些信封一把拍到了桌子上,然后又毫不停留地越过了主管,站到会客室后方,一堵顶上挂着三色旗的壁橱面前,深吸了一口气。
主管则伸手打开了那些信封,一项项地检查了信件的内容。那确实是一副奇怪的场景,明明面具上没有为视线预留缺口,却好像没有对他的阅读造成丝毫影响。
“幻影和香颂都拒绝参与我们发起的清算。”
看到眼前的这副景象,老人总算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
“那天和我见面的人不是你?”
“说实话,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处理猎犬的余裕。”
“那他一直以来所追踪的那些黑魔法使...”
“您知道,在我们的组织内部,黑魔法向来受到最严格的限制。我们相当清楚这种禁忌之力背后所蕴藏的风险,绝不可能毫无顾忌地使用它们。还记得之前我们送给您的那几发魔弹吗?我们顶多就只是做到这种程度。”
老人呼了一口气,有些沮丧地退回到了椅子上坐下。
“所以我完全是被他们给摆了一通。”
“我们所有人都是。”主管将那些信封重新收了起来,摆成一叠。这时他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脑袋,面对着老人的方向。
“这么说你和猎犬已经交过手了?”
“何止。”他苦笑了一声,“还被他给杀了一次。”
望着头顶的三色旗,大师的心情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一些。老人的话语有如一阵狂风,又一次在他的胸中卷起了惊人的波涛。他转过身来,大步走到桌边,双手撑在桌板上,瞪着对面的老人。
“你说被他杀了一次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很不可思议吧,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但你现在还好好地坐在这里。”主管的话中透露出了一丝不安的意味。
“没错。我先是死了,又重新活了过来。这大概是猎犬的手笔,也许是嫌为我这个老头子收尸太麻烦,就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蠢货!!!”
大师毫无征兆地破口大骂了一声,然后他转身从桌边离开,站到主管身后,一手捂着自己的双眼仰起了脑袋,看上去格外恼怒。
老人并没有理解到为什么大师会突然生气,他不明所以地望向仍坐在桌边的主管,这位老朋友用难得一闻的动摇语气做出了说明。
“猎犬...或者说菲尼克斯的能力可以让他追踪到绝大多数与魔鬼相关的事物。既然你是被他复活的,那么你的身上就极有可能残留着菲尼克斯的印记。”
他那张苍老的面孔一下子变得惨白,并用迅捷的动作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那么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赶紧离开这里?”
“不止是你,在这里的所有人,所有资产都必须全部撤离。”
大师已经重新抑制住了情绪,靠回到了桌边。
“抱歉...我实在是有些激动了,最近实在是没有一件顺利的事。我们有安排暗哨负责神庙的外围预警工作,如果他真的杀了过来,我们会提前收到警告的。只是今天你的到访很有可能将这个据点的位置暴露。为了保险起见,从今往后,我们恐怕不能再继续像这样见面了。”
老人默默地凝视着那些信封,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随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主管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如果有必要的话,将来我们还会主动联系您。”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拉开门,消失在了门后的走廊之中。
那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大师躺倒在身旁那玫瑰红丝绒面的扶手椅上,凝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我去安排接下来的撤离行动。”
主管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抓起那些信封快速离开了房间。大师听到走廊中传来一阵谈话声,接着是一系列快速奔跑的脚步声。很快,整个神庙中的成员都收到了命令,每一个人员都开始着手进行各自的工作,让整个组织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运行中的机器。
要将整个神庙完全撤离当然是一个巨大的工程,不过现阶段最重要的是先让人员安全地转移至城中的其他据点。至于神庙中的资产,可以先就地隐藏起来,等风头过去之后再做打算。
撤离工作完全由主管一手指挥,大师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听着外面走廊上忙碌的声响,他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一只怀表,打开了表盘盖。
表盘上的时针即将指向七点的位置,大师却并没有注意时针,而是凝望着镶嵌在盖子内侧的一张照片。看到照片上那些已经开始变得陌生起来的面孔,一股莫名的悲怆感突然涌上心头。不知不觉间,双眼已被晶莹的液体所浸透。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他立刻合上了表盘,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请进。”
是凡妮莎。在她进来之前,大师便已经通过那温和的敲门声预判到了这一点。房间里的没有电灯,也没有窗户,用于照明的光源是屋子四角的几盏烛火。在这昏暗的光线下,他并不担心凡妮莎会注意到自己脸上的异常。
“有什么事吗?”他尽可能用亲切的语气问道。
“晚上好,大师。”凡妮莎先是礼貌地向他问候了一声,“我刚刚才从外面回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么?为什么我看大家都在搬东西?”
“这座神庙已经暴露了,咱们必须得尽快撤离。”
“暴露!?怎么可能?不可能有人能够找到这里才对!”
“你还记得那位老近卫军吗?菲尼克斯在他身上种下了一个印记,然后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印记带到了这里来。所以,这个位置现在已经彻底暴露在了菲尼克斯的视线之中。”
凡妮莎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所以又是因为哥哥的原因...”
“没关系的。”大师站了起来,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凡妮莎的肩膀,“这不是什么大事,说到底,咱们也早就有准备好针对这种状况的预案。除了这座神庙以外,光明城里还有好几处备用的据点。放弃这里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或者说,这种事早晚都会发生,就算菲尼克斯没有发现这里,教会或者正义部的眼线也总有一天会追到这里来。”
这番话并没能完全打消凡妮莎心中的所有顾虑,她敏锐地察觉到如今的局势绝没有大师口中所说的那么轻松。可以她现在的能力,不要为组织添麻烦,就是她所唯一能够帮上的忙了。
那之后她和大师一同离开了会客室,并和在外面等待的,一身修女袍的薇拉姑姑一起收拾自己的行李去了。大师穿过神庙的大堂,一一与来往的组织成员问好,并在通往档案室的路上找到了主管。
在一同前往档案室的时候,主管用担忧的语气问道:“下一步的行动要怎么办?缺少两个分会的支持,仅靠我们手上现有的两个分会,恐怕很难轻松压制底火的势力。”
“按照原计划进行。不管怎么说,我们在人数上有着绝对的优势。”
主管突然停下了脚步。大师继续向前走出几步之后,转过身来望着他。
“您大概忽略了一件事,大师,底火已经彻底撕下了他的面具。在完全无视黑魔法禁令的情况下,他麾下的成员一人就能够顶我们至少五人的战斗力。”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举双手投降吗!?”
“咱们不是生活在一座孤岛之上。向其他人求援也许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是吗?谁能帮我们处理掉那帮忘恩负义的混蛋?正义部吗?恐怕他们会先把自己也陷进去。伊柯丽斯教会?你觉得他们清扫掉那些肮脏的叛徒之后,会不会又转过头来对付咱们?”
主管保持着沉默,大师说的话不无几分道理。一般人帮不上这个忙,而能够帮上忙的存在,恐怕也会将他们组织的本体视作眼中钉。数秒后,见主管没有回应,大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转过身继续朝档案室前进。
说是档案室,实际上这只是一间和杂物间没什么区别的,毫不起眼的小房间。即使是让外人自由探索整座神庙,他们也很难会注意到这个不过五米见方的小房间会隐藏着多么重要的资产。大师用随身的钥匙打开门锁,和主管一同进入屋内。一个U形放置的书架占据了这里的巨大部分空间,书架上还满满地存放着各种而言的书籍。如果有人能够来得及仔细确认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书本无一不是最近几年内所出版的新书,从教材到小说一应俱全,有些书甚至还完全没有开封。
大师侧过身子,让主管站到那些书架中间。随后,主管伸出一只手来,在面前的空气中横着划了一条线。
炽热的火苗凭空从书架上出现,很快扑向了那层层书籍。两人站在靠近入口处的门边,注视着窜动的火焰将所有的书本都尽数吞没。
大火烧了整整十分钟才完全熄灭,到这时候,档案室里的数百本藏书已经全部化作了看不出原型的灰烬,粘在书架和地面上。奇怪的是,同样为木质材料的书架,在这场火焰之中却毫发无损。
“把这里的残渣收拾一下。”
主管点头答应了下来。大师则捂着自己有些僵硬起来的脖颈,先一步离开了档案室。
刚一来到外面的走廊,他便看到凡妮莎正站在不远处,和她的姑姑待在一起。她的神色紧张,眼神四处张望,好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接着,她的视线落到了大师的身上,并顿时露出了一股欣喜的神情。
看来她要找的就是自己。如此想着,大师快步朝着姑侄俩走了过去。
“大师!”
还不待他走到跟前,凡妮莎便匆匆忙忙地奔跑着,朝他所在的方向靠近。
“出什么事了?”
也许是因为多年以来照顾妹妹的原因,凡妮莎的身上一直充满着一种同龄人所不具备的理智和冷静。即使是大师,或者阿尔芒,也很少见过她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由此大师不免有些担忧。
“很抱歉...大师。我得向您坦白,之前您教给我的那个报春花...我擅自做了一朵,送给了我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大师的目光先是凌厉了几分,随后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这是个错误...我们的法术,以及法术制品绝不应当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传播到组织以外的地方。”
“我明白...在这件事上我有过错。但是那时候我听您说城里可能有可怕的事发生...我担心她的安全,就擅自做主...”
“报春花的性质比较温和,一般也不会造成危害。这次我可以原谅你的错误,但下不为例。”
凡妮莎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宽恕而有所好转。她的一只手放在喉咙上,露出了有如窒息一般的痛苦表情。
“感谢您的宽容...可就在刚刚,那朵报春花被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