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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的大概经过就是这样。”

将故事的所有的细节原封不动地吐出来之后,阿尔芒便双手抱胸靠在了椅背上,等待其他人对此做出评价,或者是给出有用的解决方案。

屋内的白炽灯开着,却无人注意到它的光芒。因为此时太阳仍然吊在半空,在祂的光辉之中,任何灯火都将相形见绌。如今他正坐在菲奥雷的病房中,以赛亚坐在一张空出来的病床上,用手支撑着脑袋,像是在思考。

而菲奥雷本人,则穿着一身病号服,坐在床上,戴着眼镜阅读着一份刚刚被阿尔芒顺手带回来的晚报。

“绝罚!哈!他们打算用这招来对付一个信奉新教的皇帝?”菲奥雷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憋着笑。

“也许皇帝和赫尔马人都不在乎,但世界上的其他圣教国家会在乎的。如果赫尔马的皇帝真的被绝罚,新大陆的圣教国家会怎么看待他们?巴伐利亚与帝国的盟约是否会动摇?阿尔比恩的圣公会已经明确站在了共和国这一边,大西洋合众国和斯堪的纳维亚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当出头鸟,站出来支持他们的‘同教兄弟’。至于东方正教,君士坦丁堡的意见无关紧要,我想圣彼得堡可是会很乐意担任这个踢出临门一脚的角色。”

菲奥雷没有对以赛亚的话提出意见,他只是撇撇嘴,便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眼前的报纸之上去了。

“所以,你们有在听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吗?”阿尔芒憋着怒气问道。

“当然。”

“我听着呢!”

“那么你们的意见是?”

“什么意见?”

阿尔芒几乎想要破口大骂,但念及对方是伤员,并且想要向菲奥雷寻求意见的自己大概或多或少也有些问题,便只好继续忍气吞声,转而向一旁的以赛亚寻求帮助。

“我不可能把凡妮莎就这么轻松地交给他们。”

以赛亚轻轻摇了摇脑袋,视线盯着窗台上的一株水仙:“这根本就不是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吗?未经教会许可,一切对法术的使用和研究都是非法行为。在之前与他们的口头约定里,我们承诺过对他们过去的罪行既往不咎,可一旦进入正式谈判流程,这项问题必定会被拿到台面上来讨论。他们如果是真心想要和谈,就必须得放弃独自研究法术的自由,届时他们所有的相关事务都会被神圣教会完全接管,其中也包括对新成员的教育。也就是说,只要和约成功签署,负责教导你妹妹的就不会是他们,而是神圣教会了。”

以赛亚的态度无比淡然,就好像是在谈论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由于目前他的身份几乎就是教会在共和国的代理人,在他说出了这种类似保证的话语之后,阿尔芒的情绪也变得安定了不少。

接着,他便想起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教会要垄断法术的使用和研究?甚至还要编造法术对恶魔无效这种谣言?”

“编造?教会从来没有发布过这一类的公开声明,这些传言只不过是在你们这些驱魔人多疑的土壤里自发地生长出来,又像是蒲公英一样被风推动着传播到世界的各个角落。”

“那么至少你们应该公开解释一下这种事。”

“没有那个必要。”以赛亚摇了摇头,“火药可以推动弹丸,杀伤敌人。我们已经看到了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技术的进步为这个世界带来了多么可怕的变化。然而在法术的面前,枪林弹雨所制造出来的恐怖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克虏伯的大炮在这些来自星辰的力量面前也显得相形见绌,这些毁灭敌人的手段,也同时可以毁灭你自己。教会有责任成为这种不安定力量的管理者,如果让法术不受控制地在人类社会中传播开来,所造成的窟窿可不是我们这些宵小之辈可以弥补得了的。将其束之高阁,才是最简单,也是最好的手段。”

菲尼克斯并没有对以赛亚的解释发表任何意见,阿尔芒则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许。的确,在他看来,这种解释比大师的说法要更加令人信服,也更加符合教会一直以来的行事原则。

“照你这么说,那些人的法术会不会有危险?凡妮莎和她们一起能够保证安全吗?”

“大东方会脱胎于神圣教会本身,即便是将他们的行为定义成非法,教会也不得不认可他们在法术领域的造诣并不算差。和那些由疯子组成的邪教比起来,他们就和柏拉图一样智慧可靠。想必在他们的指导下,你的妹妹不可能在使用法术方面出现任何问题。除非...”

说到这里,以赛亚停顿了片刻,转过脸来直直地凝视着阿尔芒的双眼。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在那双眼睛里,阿尔芒感受到了一股深邃的恐怖,这种不适感让他浑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来。

“...他们就是打算把你的妹妹当成祭品,谋杀她。”

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落在窗外的树枝上,吵闹个不停。菲奥雷像是根本就没在听两人之间的对话一般,莎莎地将手中的报纸翻到了下一版。病房外的走廊上不时仍会传来伤员换药时痛苦的呻吟,和护士们来回穿梭的脚步声。阿尔芒的耳朵里算不上清静,却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正有如乐团中最激烈的鼓点一般砰砰跳动着。

“只是说笑而已。大东方会并不是那种会举行人祭的邪恶组织,而且从你所见证的情况来看,他们看中的也确实是你妹妹的天赋。那么这样一来,就完全没有任何担心的必要。只要谈判顺利完成,这个问题立刻就能迎刃而解。”

“那么谈判什么时候进行?”

“这种事可急不来。几个世纪的冲突和敌对,怎么可能在一两天之内轻易化解?伊柯丽斯需要就此做好充足的准备,而他们大概也一样。静候通知吧。”

阿尔芒轻轻叹了一口气。顺着这个话题思考下去,他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凡妮莎。如果说大东方会知道自己的绝大多数秘密,那么凡妮莎也一定会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她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个哥哥呢?

“让咱们换一个话题吧。”以赛亚转而用双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巴,望着阿尔芒的脸,用沉静的语调问道,“那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昨天你,或者说应该是菲尼克斯,在歌剧院的地底与阿蒙相遇的时候,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阿尔芒像是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一样,仰着脑袋,出神地凝视着病房白色的天花板。

“难道说,菲尼克斯掌控你的身体时,你就完全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阿蒙的威压会直接压垮我的意识,所以在见到阿蒙本体的那一刻,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以赛亚看上去有些失望,与此同时他那紧皱起的眉头里又蕴含着一丝疑惑。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要问些什么,最后却又没有出声。

关于这一点,他并没有说谎,只是有所保留。的确,他的意识在见到阿蒙本人的那一刻就完全断线了,但也就是在阿蒙在菲尼克斯的火焰中被彻底驱逐的那一刹那,名为阿尔芒的存在便第一时间从沉睡之中醒了过来。

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他全部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思虑再三之后,他决定暂时向其他人隐瞒发生在弗朗索瓦丝身上的变化。教会向来对受难者宽容,却并不代表他们完全没有底线。今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也许明日就会变成不死不休的敌人。

在教会的态度没有完全明朗之前,还是不要太过于暴露自己的底牌比较好。

“我还没有去看望过她。她现在情况如何?”

“医生检查过她的身体,并没有发现任何伤情,各项生命体征都很平稳。不仅如此,就连原本断掉的右臂现在也重新长了回来。”

听到这里,阿尔芒默默闭上了眼睛。

“那是菲尼克斯的能力吗?”

“如果菲尼克斯的能力真的这么方便的话,在那场战斗之前我就应该能把她治好了。”

以赛亚沉默了几秒之后,又接着说道:“我们也请来了一名大主教对她的被附身状况进行检查,暂时并没有发现情况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

“那不就挺好么?”

“单是这样看,确实还不错。可直到半小时前我最后一次去探望的时候,她依然没能够从昏迷之中醒来。”

那是因为斯托拉斯吞掉了她的一部分灵魂。她究竟能否醒来,醒来之后又会在人格上产生怎样的变化,阿尔芒一概不知。他现在甚至开始有些迷惘,不知道菲尼克斯当时的做法究竟能否算是“正确”?

“从之前在歌剧院里发生的那些事来看,我们推测她应该是修改了和斯托拉斯签订的契约,用自己的灵魂作为代价,换取斯托拉斯对抗阿蒙。如今阿蒙已经被驱逐,契约已经完成。这样一来,斯托拉斯本应该彻底掌控她的身体。可现在她的实际情况却是陷入了如此古怪的昏迷之中。这绝不是被恶魔附身时会出现的状态。”

“令人费解。”

以赛亚在说话的时候一直都盯着阿尔芒的眼睛,试图从中发现一些足以指向真相的破绽。但阿尔芒总是会别开视线望着窗外,甚至干脆直接闭上眼睛。即便以赛亚怀疑阿尔芒是否隐瞒了某些真相,他也因为缺少明确的证据而无法提出质疑。

“稍后这里的医生将会对她进行最后一次身体检查,如果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话,在今天晚上之前,她就将会被重新转移到圣雅克教堂的安全屋。”

在弗朗索瓦斯的事情上投入再多的担忧也不会有任何效果。菲尼克斯已经替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她究竟能恢复到怎样的程度,只能由幸运之神决定。如今,阿尔芒已经将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凡妮莎的身上。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菲奥雷放下报纸,将视线投向了门口。

“请进。”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右肩上缠着一圈圈白色绷带的达达尼昂走了进来。在看到阿尔芒的时候,他像是有些惊异地扬了扬眉毛。

阿尔芒的真实身份理论上是不允许让共和国和教会高层以外的人员知晓的,但达达尼昂在歌剧院见过他被菲尼克斯附身的模样,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东西。他打量了阿尔芒好一会儿,阿尔芒却对他丝毫没有兴趣,甚至根本就没有拿正眼瞧过他。

“有什么事吗?”

以赛亚的话将好奇的达达尼昂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他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转向了这位猎人队长。

“昨天行动的报告草稿已经拟好了,需要请您过目。队长目前行动有些不便,只得让我代为邀请您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

以赛亚从床上站了起来,在跟着达达尼昂离开之前,他对阿尔芒说道:“先前正义部安排的那间公寓依然在使用之中,从今天晚上起,你要重新住回到那里去。”

“别理他!这个迂腐的传教士!哪里有让人自己回到监牢里去的道理?”菲奥雷望着阿尔芒笑道,“我旁边这张病床不还空着么?不嫌弃的话就住这儿。要是实在不愿意,就自个儿到外面去找个酒店住着!让教会给你报销!”

他的话让以赛亚的眉毛抖了抖,大概是看在菲奥雷是伤员的份上,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用低沉的语调丢下了一句:“可以,如果出了什么麻烦事,由菲奥雷先生全权负责就是,毕竟您才是他的管理员。达达尼昂先生可以作为见证。”

说完,他便和达达尼昂一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待病房的门被关上之后,阿尔芒才猛然想起了他刚刚一直想要问的问题。

“说起来,我记得当时舞台上不是有四个人来着?还有一个人,那个穿着军装的面具人,他是谁?那人也在这座医院里吗?”

“一个来帮忙的老近卫军而已。战斗结束之后就带着遗产自行离开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断地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摸索着。然而在病号服的衣兜里面,他什么也没能摸到。

“该死,你身上有带香烟吗?”

阿尔芒靠在椅子上,有些无可奈何地望着这个老兵。

“病房里不允许吸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