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枪声的落下,以赛亚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并且迅速被黑色的烈火所吞噬。菲尼克斯从那消失的身影上挪开了视线,望向了空无一物的林地之间。
“别白费力气了,你知道这些蹩脚的幻象骗不到我。”
没有人回应他。菲尼克斯再度举枪,朝着那看不见的敌人开枪射击。
在他扣下扳机的同时,一个白色的影子快速从树丛之中飞窜而出,朝着远方逃去。
可菲尼克斯的速度比它更快。它伸出一只手,一条由火焰所形成的鞭子如同闪电般飞出,快速划过空气,追上了那道影子,并且将其捕获。被抓住的影子向前扑去,倒在了地上。菲尼克快速走上前,冲着那倒在地上的白色影子补上了一梭子子弹。
他并没有瞄准要害,而是击碎了阿蒙的两只小腿。如此一来它就再无可能从菲尼克斯的手中逃离。它那在一般人面前几乎无懈可击的幻术对菲尼克斯完全无法生效。大恶魔身上的浓厚气息是掩盖不住的,一旦菲尼克斯锁定了它,便可以追着它直到天涯海角。
菲尼克斯用脚踹在阿蒙的身上,将它翻了个面。那张精致漂亮的容颜此时已经沾满了泥土,完全丧失了之前的优雅气质,变得狼狈不堪。它喘着沉重的粗气,两只眼睛恨恨地盯着菲尼克斯。
为了保险起见,菲尼克斯拔出军刀,将阿蒙的四肢都给卸了下来。在此期间阿蒙像是一具尸体一样,始终保持着一声不吭,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当他正准备进一步进行审问时,一阵惊雷般的声音在远处炸响。菲尼克斯抬起头,浓密的树冠遮挡了视线,却没能遮挡那太阳一般的光芒。短暂的白昼降临了这片森林,几秒钟后,亮光消失了,那些轰鸣声和不知名野兽的咆哮声却没有消失。他能感到大地正在震动,仿佛有一支军队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在林中行军。那些雷霆一般的巨响之中,偶尔还可以听到一些细微的枪声。
“这样你就满意了吗?看着混乱和无序任意在这个世界上肆虐!?看到一切规则和秩序都被摧毁殆尽!?”
菲尼克斯回过头,看到失去四肢的阿蒙仍然艰难地挪动着身子,靠在了身边的树干上,大量的鲜血浸湿了它身下的土地。
“我真不知道你的脑子里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咱们才是同胞!而你却非得站在那些老鼠一边!”
在回应阿蒙的愤怒之前,菲尼克斯首先将军刀刺进了它的右胸,将它整个人都钉死在了身后的树干上。即便为了不至于将已经虚弱不堪的阿蒙直接驱逐,菲尼克斯已经提前抹去了刀刃上残余的圣油。在军刀刺穿阿蒙的身体时,这位大恶魔还是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呻吟。
“也许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可以就这件事好好地谈一谈。不是以敌人,而是以同类的身份。”
远处的喧闹还在持续着,菲尼克斯却已经将那些声音从脑海中屏蔽掉了,那边的战场不需要他去担心。作为教廷精英,若是连区区一个化身都解决不了,未免也有些太掉价了。
听到菲尼克斯的话之后,阿蒙的确安静了许多。它逐渐恢复了一开始的那种高傲神情,昂起脑袋,看着菲尼克斯。在它的注视之中,菲尼克斯也在旁边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
“我并非是有意偏袒他们。我只是觉得事情不应该像如今这样发展下去。”
“不应该怎样?”
“屠杀。尤其是这种毫无意义的,只是单纯为了发泄的屠杀。”
他听到阿蒙用怪异的音调笑了起来。
“你应该知道,地狱有规矩,我可没那个本事在这里随便大开杀戒。”
“是的。但从本质上来讲,经由我们唆使所造成的死亡与我们脱不了干系。也许你没有亲自杀死那些人,但你仍然避不了要为他们的死负责任。”
阿蒙闭上嘴,沉默了一会儿。短暂的沉默却让人感觉异常难熬。
“我没听错吧,菲尼克斯?你在同情他们?”
“只是基本的怜悯。”
“在这样的时候,怜悯就意味着背叛。”
阿蒙的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它盯着菲尼克斯,好像法官在盯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即使现在它才是作为俘虏的那一方,在气场上,两人却完全调转了过来。
“你在他们的社会中待了如此长的时间,那么你有看到他们有怜悯过那些比自己更弱小的生物吗?那些伪善的教士和信徒,在向着伪神祷告时有考虑过路边的蚂蚁吗?没有!他们的怜悯和同情仅仅针对同类——甚至有时候还必须是绝对严格意义上的同类——因为他们长着一样的脸,流着一样的血,才能与之共情!而你!菲尼克斯!你为什么会把自己拉低到和这些蝼蚁的高度!?”
“我并没有受到他们的影响,现在我对你所展现出来的都只是基于我自己的想法。”
“那么你就更加大错特错了!好好回想一下我们的立场吧!垃圾就应该像垃圾的样子!”
“但有时候我们也许可以试着去理解他们。”
阿蒙的笑声变得更加尖锐了:“理解?你以为我们没有做吗?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正是对他们的充分理解所导致的吗?他们信奉马基雅维利,为了达到最‘高尚’的目的,可以不择一切手段!信奉达尔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我们不是早在几千年以前就彻底理解了这些事实么?正是因为我们完全理解了一切,这后来的这一系列事情才会发生!不是么!还是说你把这些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菲尼克斯!?在你打算成为他们的弥赛亚之前,看看那些历史!想一想我们究竟是为什么才会站在这里!”
“你没有资格审判我,阿蒙。我的行为并没有逾越地狱的规矩。”
“而我也没有!”阿蒙嘶吼道,和之前比起来,它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了许多,“我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而你已经背弃了自己的职责!”
“毁灭并非是我们的职责。”
“这不是毁灭!这是清算!这是一笔古老而陈旧,粘连着无数鲜血的债务!欠下了债务,就必须得偿还!这就是天理,这就是世界的本质!”
说到这里,阿蒙再次咯咯地低声笑了起来,也许是这个话题使它自然而然产生了相关的联想,它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就欢快了起来。
“而你的所作所为又能起到怎样的可怜作用呢?最终的结局早在签下契约的那一刻就已经写定,不管你为他们做些什么,宇宙的无情法官已经降下了裁决,而星辰终将会和我们一起见证审判!那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对你我而言,这点时间都算不了太久。”
“他们已经为这笔债务支付了足够多的利息。而如果债主足够仁慈,或许就可以考虑另一种可能。”
在阿蒙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菲尼克斯站了起来,穿过死气沉沉的林地,走到了它的面前,弯下腰,拨开了阿蒙身边那片被火焰烧成黑色的草丛,在那些杂草之中,隐藏着一株倔强的雏菊。
他将那雏菊周边的杂草尽数拔掉,在月光之下,鲜花骄傲地挺着自己的胸膛。
“他们经常说,这个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大号的蚂蚁窝,大号的蜂巢。没有必要去在意那些渺小的虫子们的死活。可在我看来并非如此。你在蚂蚁窝里找不到纪念碑,在蜂巢里也挑不出一个诗人。他们厌恶灵魂,认为灵魂是肮脏的污染。但在我的眼中,灵魂恰恰是这个宇宙的馈赠。正因为有了灵魂,玫瑰的鲜红和天空的湛蓝才有了区别。正因为有了灵魂,在诗人的笔下,星星不再只是冰冷燃烧着的火炬,而是一双双鲜活的,密切关注着这个世界,并且为世界祝福的眼睛。”
随后他站起身,将视线移到了阿蒙的身上,眼中露出一丝怜悯。
“你们从未这么想过吗?”
阿蒙的表情依然冰冷。看到它的反应,菲尼克斯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
“你沉沦得太深了。”
“也许吧。但我不觉得这是坏事。”
“纪念碑,诗歌,也许还有画作和故事,在我看来都是可笑的臆想,一种无法医治的病症。无论他们如何去幻想,如何去逃避,鲜花依然是鲜花,星星依然是星星。站在世界本身的角度上来看,这些东西毫无意义。”
“意义本身就是由人们自己赋予的。”
“你错了,意义是伴随着物质本身而存在的。你所说的那种东西叫做定义。”
空气再度安静了一会儿,如今阿蒙说话时,语气显得格外平静。它不再与菲尼克斯争论了。
“归根结底,你还是选择了站在那一边。这样真的好吗?照这样继续下去,当审判日来临的时候,你又将何去何从?”
“也许那一天根本就不会到来呢?”
“呵。”阿蒙轻笑了一声,“你果然开始变得和他们一样了,但想象可无法改变这个世界。”
“想象确实不能。但想象带来的创造力和行动力可以。”
阿蒙深吸了一口气,仰起脑袋,透过稀疏的树梢凝望夜空,在浓密云层之间,零零散散的星星点缀着天穹。
“看来咱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么,我就特别地送你一程吧。”
菲尼克斯向手枪中填入了一个全新的弹匣,将枪口对准了阿蒙的心脏。在对上眼前大恶魔的视线时,他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丝不安。
也许是觉察到了他的犹豫,阿蒙的嘴角再度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菲尼克斯。好好看着吧,看看这场不可避免的烈火将如何吞噬这个世界。”
他突然打了一个冷战,在那些他所忽视掉的角落里,似乎有某些事情出了差错。
“我不是说过吗,你阻止不了这一切的,没人能阻止得了!”
阿蒙再次放肆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让菲尼克斯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于是他连续扣下了扳机,看着一颗颗银弹如同野兽一般粗暴地贯穿眼前娇小的躯体,将那个冰冷的心脏给彻底绞成一摊分辨不出原型的碎肉。
干巴巴的笑声很快就在枪声下消失了,大恶魔的力量正在飞速溃散,当菲尼克斯放下枪时,他就再也感受不到那邪恶气息的存在了。就像是配合好了一样,此时森林另一侧的轰鸣和咆哮声也几乎同时减弱直至消失,好似一场演出已经落下了帷幕。
但菲尼克斯的心情并没有感到丝毫解脱,反而有一种无以言表的不安将他团团包围。他拔出了插在尸体身上的军刀,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将刀上的血污擦拭干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扫过了那具已经面目全非的躯体。尸体的心脏经由一轮子弹的洗礼之后已经彻底化作了碎屑,但其他部分的内脏仍有完好的部分。在泛着银色的月光之下,菲尼克斯看到了死者身上那些发白发臭的内脏。
仿佛有无数大钟同时在他的脑海中敲响,让他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眩晕之中,待他终于回过神来,背上已经满是冷汗。
这是个严重的疏忽,自己居然在这种地方发生了失误,居然在占据了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被阿蒙牵着鼻子来到了这里!
这是个陷阱,而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陷阱之中,却丝毫没有察觉!为什么自己会轻易相信那个阿蒙,相信那个阿蒙会老老实实地与自己见面?
它费尽心思把自己带到这里,绝不可能是为了在这里将自己消灭,它应该清楚自己没有那个能力。所以,事情的真相就已经完整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该死!”
怒骂一声后,他不再去看那具破碎的尸体和血淋淋的可怖现场,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此刻,在遥远的地方,钟楼上悠扬的钟声敲响了整整十一下。距离下一天的到来,还剩下最后一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