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周三上午,依旧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晴日。
阿尔芒将手枪放回了枪套,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瘫坐在面前椅子上的两具尸体。
菲尼克斯的威压让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这些下级恶魔根本不敢在他的面前有任何不敬的动作,哪怕是被枪指着心脏,他们也不会做丝毫的反抗,任由阿尔芒宰割。
由此他根本不需要在清除这些邪恶之物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只要找到它们的真身,再摆出菲尼克斯的架子,然后冲着静止靶开上两枪,工作就算结束了。反而是寻找这些家伙的过程相比起来要麻烦得多。
目前阿尔芒所采用的方式依然是老一套:首先根据那份死亡名单,接近潜在的受害者身旁,在恶魔靠近的时候动手将其抓住,然后从其口中问出发布命令的联络官的下落,再带着这倒霉的俘虏一同前去找那联络官,并将联络官负责的所有下线一网打尽。
但即便是如此,他的效率依然低得可怕。到现在为止,他只处理掉了33个联络官之中的7个。按照这样的速度下去,要清除掉所有的联络官至少需要两周时间,这还是不考虑阿蒙会召唤新的眷属的情况下。
另一个令人不安的现实是,如果将阿蒙的666只眷属平分给33名联络官,那么每一名联络官应该负责19名恶魔。可是从他已经处理掉的这些联络官的实际情况看来,最多的一名联络官只负责与5名恶魔的交流。这说明要么联络官们所负责的恶魔数量并不是平均分配的,某一部分重要的联络官——也许是阿蒙的心腹——掌控着绝大部分的战斗力;要么有将近一大半的恶魔并没有混迹在人群中,而是跟随着阿蒙本人,时刻准备跟随着领主的指挥棒钻出巢穴,发起最致命的一击。
关于这方面的细节,他并没有能从被驱逐的那些联络官的口中得到答案。这些卑微的下级恶魔对自己领主的想法近乎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机械式地服从着上级传达的命令,直到被驱逐的那一刻为止。
时间已经相当紧迫,没有一刻可以被浪费。最近几天以来,恶魔们大大加快了袭击的进度,有时候一天会同时进行好几场袭击。名单上的名字正在一个接一个的被划去,正义部已经采取行动,开始对残留的潜在受害人提前进行隔离和保护,却仍然有人在驱魔人们的眼皮底下遭到刺杀。
“城中的某处大概还有另一个仪式法阵,就和地下墓穴里的那个一样。我现在担心的是,如果无法从预先的那三十人身上取得足够的鲜血以达成目的,阿蒙或许会制造另外一起惨绝人寰的屠杀以作为代替。这种屠杀对祭品的灵魂力量不再有限制,换句话说,就是以数量代替质量。”
“如果它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还有必要费尽心思搞这种匿名谋杀的小把戏吗?”
“人类所不知道的是,包括大恶魔在内,所有的恶魔在人间所直接造成的死亡数都有一个阈值。正常情况下这个阈值绝不能被超过,违者将会受到地狱之主的严酷惩罚。对于阿蒙这种等级的大恶魔来说,这个额度是100。下级恶魔们服从命令所造成的伤亡也会算在阿蒙的头上,所以一般来说他会尽可能地采用隐秘的方式来收集鲜血。但这个限制并非绝对,理论上它完全可以把666名眷属的份额也转移到自己的头上,只要狄斯承认即可。即使是以最低等级的使魔来考虑,每一个使魔拥有十人份的杀戮份额,那么最终集合起来的也将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6660人。如果说不到十人的灵魂就可以制造出地下墓穴里的那种怪物,六百倍的灵魂能够做些什么,阿尔芒不敢去想象。
但另一方面,这种奇怪的设定又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虚幻感。
“我从没想过恶魔还会有这种奇怪的限制。”
“一切都是来源于那最初的契约。契约一旦被建立,就必须被遵守。契约便是这世界上恶魔唯一所尊重的存在。”
仔细回想起来,历史上似乎确实从没有出现过因恶魔所造成的大量伤亡事件。即使是那些强大的具名恶魔,往往也只是在杀死数十名精锐的驱魔人之后便被消灭。现在看起来,这其中也许有一部分原因正是为了不超越自己的限额,恶魔们有意识地放了水。
不管怎样,这些恶魔又无法被消灭。就算被驱逐了,也只是回到地狱而已。只需一段时间的修整,便可以卷土重来。
阿尔芒现在能做的事,就是在这种悲剧发生之前抓住阿蒙的尾巴,把它从阴沟里揪出来,并连带着它的666名眷属一同驱逐。这是个艰巨的任务,而且注定会载入史册。因为哪怕只论恶魔的数量,也已经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水平。
匆匆丢下一片狼藉的现场,阿尔芒绕开了听到枪声赶来现场的警察,一路返回了自己在酒店的据点。在这里他快速地完成了补给工作,并且将得到的最新的,却算不上太有价值的情报写在一封信上。一个小时后,他离开了酒店,并将那封信丢给了酒店前台,让他们帮忙寄给正义部的所在地。
接下来他马不停蹄地赶向了下一个目的地。他必须得在目标人物被阿蒙的眷属杀害之前抵达那里,并再次由着这条线索追杀下一个联络官。躲在暗处的阿蒙一定对菲尼克斯的存在和行动一清二楚,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与之接触的意象。但这没关系,阿蒙可以继续保持沉默,而他会在这沉默期间尽力摧毁阿蒙在这座城市中埋下的一切。
但当他抵达个人信息上的目的地时,却还是晚了一步。抢先他一步的不是阿蒙的下属,而是正义部。这次的目标似乎是一位在大学里教书的老教授,阿尔芒抵达那栋建筑物门口时,只看到了与街道上的市民们陷入冲突之中的警察队伍。
他大概能猜到现在是什么状况,正义部并没有随意限制合法公民自由的权力,所以对这些受害人的保护只能由警察局出面进行。想要带走这些遵纪守法的市民,警察局们的说辞也只能是配合调查。自己的亲人不明不白地被警察带走,任谁都会有一肚子不满与火气。
这是一步臭棋,却又是不得不走的一步。光明城的危机正在日益加重,纸是包不住火的,也许要不了几天,愤怒的民众就会走上街头,控诉警察局和政府在近期一系列骇人案件中的不作为。那种混乱的局面正是适合恶魔们浑水摸鱼的猎场,阿蒙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阿尔芒没有兴致去关注警察们后续的处理,既然目标已经被带离了法阵的范围,那么恶魔们大概也会暂时放弃目标,转而寻找下一个猎物。也许是时候开始放弃这种守株待兔的行动模式,开始使用联络官们自己的通讯网络了。
但就在他准备离开时,一股新鲜的邪恶气息顺着穿过街道的风飘进了他的感知之中。
看起来空手而归的不止是他一个人。捕捉到那股异样的气息后,他立刻转变了方向,朝着那气息的来源处追去。
当他看到那个伪装者的时候,对方正站在路灯下吸烟。那人穿着一身西装,戴着硬顶圆礼帽,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商务人士。只不过它身上的那股邪恶气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在菲尼克斯的感知之中,这种气息比任何香水的气味都要浓烈。
于是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那人回过头,看到阿尔芒的脸之后先是有些疑惑,随即视野中一闪即逝的火苗让他的疑惑很快就变成了惊慌。
“嘘!”
他立刻阻止了对方的任何行动,这几天以来他已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反应,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
“你的上级是谁?”不想浪费时间的阿尔芒开门见山地问道。
而对方显然有些不明所以:“什么?”
“发布任务的联络官是谁?你是在哪里接受的任务?”
这位被抓住的恶魔老老实实地回答了阿尔芒的问题。介于最近以来光明城的不稳定形势,街上时刻都能看见不少巡逻的警察。穆勒也安排了一部分便衣驱魔人参与了一些重要街道的巡逻工作。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阿尔芒示意那恶魔保持沉默,带他返回接受任务的地点,找到他的那名联络官。
这次的联络官潜伏在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剧院之中。那恶魔带着他熟练地从不起眼的工作人员通道钻进了杂草丛生的剧场后院,又推开了一扇虚掩着的木门,进入到了剧院的内部走廊。
那恶魔走在前面,穿过整条黯淡无光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门。他伸出手来敲了敲门,门后没有任何回应。几秒钟后,门上传来咔嚓一声,像是锁被某人给打开了。
可待他们推门进入其中之后,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个人影。
室内漆黑一片,没有开灯,仅有一束模糊不清的光芒透过剧场后方的毛玻璃窗洒进屋内。菲尼克斯赋予的夜视能力让阿尔芒得以看清楚,如今展现在两人面前的是一个空空荡荡的,用木头搭建的舞台,两人正站在幕后,舞台侧面的入口处。舞台上还摆着许多未被收纳起来的道具,显得凌乱不堪。
整个剧场大概能够容纳一百多人,此刻不管是舞台上还是座位之中一个人也看不到。
“联络官在哪里?”他保持着平淡的口吻问道。
“舞台上有一个机关,您走上去就能看到。”
阿尔芒并没有对这恶魔的话产生丝毫怀疑。在菲尼克斯的威压下,它们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反抗的尝试。于是他照着那恶魔所说的那样,从一旁的台阶爬上了舞台,并走到了舞台中央。
在那里的木板上,有一个像是用鲜血画出来奇形怪状的法阵。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一脚踩在了法阵之上。
接着他便开始在原地等待。五秒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四周安静得可怕。
“什么意思?”他转过头去,试图寻找那个恶魔的身影,“联络官在哪里?”
但没人回应他。他赫然发现那个带自己来到这里的恶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他看不到它,也再感受不到它身上的邪恶气息。
这是第一次有恶魔敢于违背他的指令,感到被戏耍让他不免一阵恼火。正当他想要返回去把那混蛋找出来碎尸万段的时候,舞台上的灯光却突然被打开了,十几盏明晃晃的聚光灯同时点亮,好像一轮明亮的太阳在他的面前升起,刺眼的白光遮蔽了他的全部视线。
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用手遮住眼睛,尝试着慢慢地适应这明亮的灯光。但突然间,一连串清晰的机械声传入了他的耳中。那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不是驱魔人们经常使用的半自动手枪,而是步枪的枪机声。恶魔们基本不会使用枪械,那么这些不协调的声音究竟会来自何方?
他眯起了眼睛,试图分辨前方不远处那些观众席之上的人影。奈何头上的灯光实在是过于强烈,他只得向前走去,试图穿过灯光照射的范围。
“不许动!”
一个冷酷的声音传来,他一瞬间就停下了脚步,呆立在了原地。
接着他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掌,刚刚挪动的距离已经让他离开了被聚光灯直射的区域,尽管视野还是有些受限,但他现在可以勉强看清楚说话人的面孔了。
以赛亚正站在距他十几米开外的地方,观众席的中央。在他的面前,十几名身披黑色斗篷,如同乌鸦一般的火枪卫队士兵正高举着步枪,瞄准着他所站立的舞台中央。
“火枪手!各就各位!”以赛亚抬起一只手,冷漠地喊出了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