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芒独自躺在宽敞的浴缸之中,享受着难得的沐浴时光。自从被卷入这场麻烦事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放松过了。
包裹着身体的热水带来的是前所未有的舒畅感。明明是大白天,他躺在浴缸之中的时候甚至就这么睡着了。要知道打从被菲尼克斯附身之后他就不再需要睡眠了,所以光是能够睡着就是一件十分稀罕的事。
“我睡了多长时间?”
“不长,两个小时而已。”
两个小时过去了,浴缸里的液体却依然保持着不低的热度。他苦笑了一声,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你还真是爱多管闲事。”
这次菲尼克斯没有回答。他用毛巾擦干了头发和身体,然后裹上浴袍,穿过宽敞的客房,来到窗户边拉开了窗帘。
太阳依然高高地挂在头顶,街道上和平常一样人来人往。远方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现在是下午三点,时间还很宽裕。
让太阳照进屋内后,他转身来到床边,一屁股躺了下去。床单好像一样松软,仿佛整个人都能陷进去似的。
“菲奥雷这家伙还挺会享受的。”
话虽如此,现在在这里享受这一切的却是阿尔芒自己。事情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也很简单,以赛亚最终还是在阿尔芒的面前屈服了,他松开了束缚阿尔芒的缰绳,只为了能够尽快找到阿蒙的藏身处。
对阿尔芒来说,这种结局当然如他所愿。只不过他的自由伴随着一个致命的问题:在正义部的人员清单里,“猎犬”依旧处于失踪状态,现在的他无法使用这个身份。同时无法使用的还有阿尔芒.卡洛这个身份,他不可能在这样的紧张局势下回家里去,将危险带给家人。
所以现在的阿尔芒没有任何合法身份——穆勒提出为他准备一个假身份,被他拒绝了。原本他是不想让正义部或者其他政府机构通过假身份留下的痕迹找到自己。后来才注意到没有合法身份让他的住宿成了难题。
就算他不需要睡眠,一个可靠的据点也是必不可少的存在。追踪大恶魔阿蒙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工作,他需要一个据点为可能的战斗和交涉进行必要的补给和休整。
好在菲奥雷给了他一把钥匙——在受邀前来光明城之前,他就通过教会的补贴在这家有名的五星级酒店里长期预定了一间客房。只是后来因为工作需要,他几乎从未在这里真正住过。最后这间价格不菲的客房就便宜了阿尔芒,成为了他的临时行动据点。
阿尔芒并不打算在这里一直待下去。原本按照他的计划,今天就应该立即动身出发去寻找阿蒙。只是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让他不得不返回据点来休息。
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站起身,为自己泡了一杯咖啡。在他用勺子搅拌着咖啡的时候,脑子里的思维也和杯子里的咖啡一起旋转着。
阿蒙是个可怕的敌人。想要以一般人类的力量去对抗它,一定会付出惊人的代价。正义部也好,教会也好,大东方会也好,靠他们就想要抓到那狡诈的恶魔完全是不现实的。
所以菲尼克斯可以成为一把合适的钥匙。同样作为大恶魔的菲尼克斯理论上与阿蒙处于平级,只要他能够和阿蒙见上一面,或许就可以找到一条代价最小的解法。
所以他才必须摆脱正义部和教会的监视。就算以赛亚和穆勒可以信任他,组织中总会有其他人对菲尼克斯的存在心存顾虑。阿尔芒并不想让自己陷入到那种自相残杀的泥潭之中。
从先前的这些谋杀案来看,阿蒙并没有亲自动手,也就没有留下可供追踪的痕迹。但只要它确实存在于这个世上,并且对这个世界造成了影响,想要做到像是真正的幽灵一样无影无踪是不可能的。如果它是让它的仆从来做这些脏活,那么突破口就在他的仆从们身上。
顺着这个思路下去,阿尔芒本应该前往那份死亡名单上的下一个人身边进行蹲守。在离开正义部之前他从穆勒手中拿到了死亡名单上所有人的基本信息。只可惜那些恶魔比他想象得还要勤快,当他按照名单的顺序赶到圣克莱尔医院时,警察已经在发现尸体的院子里拉起了封锁线。和卡松公使那时的状况一样,即使是正义部的守卫暗中监视着受害者,也未能阻止这场残忍的谋杀。
现场依然留下了明显的恶魔气息。理论上来讲他依然可以和之前一样,顺着气息去追杀那凶手。但在观察了一会儿凶案现场,并确认了名单上的下一名受害者信息之后,他放弃了追击,选择了返回据点暂作休息。
虽说到目前为止恶魔们进行谋杀的时间大都集中在早上,但阿尔芒当然不能肯定下一次谋杀案也会以同样的规律进行。就像他之前质疑穆勒那样,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固定作案时间对恶魔来说是不可变更的铁则。
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下一位受害者暂时还很安全,不需要他出手救助。
“把地图拿出来。”
按照菲尼克斯的指导,他从正义部提供的那一大堆资料中翻出了一份大号的光明城地图,在床上完全铺开。在这份地图上,已经预先用红色的笔圈出了到目前为止所有受害者遇袭的地点。他取出一支同样的红笔,在圣克莱尔医院的位置画上了一个新的圈。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规律。”
“三点做圆法,会么?”
阿尔芒微微皱眉,他手头上并没有圆规和直尺。何况地图底下是松软的床铺,要在这上面画出一个圆形来,实在是颇有些难度。
“借我一只手。”
随着他身体的逐渐放松,他的右手开始不受控制地自行活动了起来。他没有对那操控自己右手的力量进行任何抵抗,眼睁睁地看着右手自己抓起了红笔,徒手在地图上画出了两个无比规整的同心圆。
随后他取回了右手的控制。看着这副被添上了更多标注的地图,阿尔芒不由得微微眯起了眼睛。到目前为止一共十名受害者,有九个红圈正分别位于菲尼克斯随手画出来的两个同心圆之上。唯一一个例外是第八位死者,那名死者的尸体是在塞涅河中被人捞起来的,所以并不能准确地定位他的遇害地点。
“这是某种法阵吗?”
“差不多。”
阿尔芒感到一阵后怕。
“所以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用这些受害人的鲜血制作一个覆盖整个光明城的巨型邪恶法阵?这法阵的作用是什么?”
“你弄错了一点。法阵并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阿蒙并非是要用那些受害者的鲜血来制作法阵,一个波及整座城市的危险法阵可不是用区区三十人份的鲜血就能建立的。事实上法阵早就已经准备好,并且正在持续地运行当中。它们的作用就是在有人死亡的时候自动收集鲜血。”
如此一来死者被抽干血液的诡异状态就可以得到解释了。他很快又想起了在地下墓穴看到的那个装满血液的大锅,幸好他们及时发现了那个邪恶祭坛,并将其摧毁。尽管那恶魔被驱逐之前强行启动了法术,最后却也没能造成太大的损害。
“不过为什么他们要做这么麻烦的事?我还是没有发现那些受害人的身上有什么共同点。”
“你们当然看不出来。因为那些人身上的共同点相当隐秘——在于他们的灵魂。灵魂对恶魔来说是美味可口的食粮,同时也是进行各种仪式所必不可少的燃料。恶魔们的法术可以通过特殊的方式让灵魂附着在鲜血之上被分割出来,被收集到一起,以作为某种邪恶阴谋的柴薪。”
“也就是说他们的灵魂强度要异于常人?”
“可以这么说。不过从我目前观测到的情况看来,这些候选人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尽如人意。很多人的资质都马马虎虎,大概是阿蒙在挑选猎物的时候稍微有些仓促的原因。另一方面,法阵的位置是固定的。为了能够顺利地收集候选人的鲜血和灵魂,阿蒙只能在法阵能够生效的范围内下手。这就导致了那些会长期重复地在法阵附近生活或是工作的人更容易被当成目标。”
“但这样还是太蠢了。既然这些人大都会重复性地经过法阵所在的区域,如果我是阿蒙,我会争取在一天之内同时完成谋杀——如果我有值得信赖的下属,做到这一点应该会很容易。”
“是的。正常来讲这样的手法才是最合适的。但恶魔们大都有些奇怪的嗜好。阿蒙的所作所为大概是在模仿前些年阿尔比恩的那位刽子手。那位恶魔回归地狱之后,他的经历在地狱里很是受欢迎。魔鬼们都很喜欢把人类的战士耍得团团转的样子。”
“这些混蛋只是把人命当成玩具在摆弄?”
“这就是事实。实际上,根据一条古老的契约,恶魔们始终都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克制。”
“克制?”
“如果没有那条契约,也许人类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灭绝了。”
阿尔芒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他毫不怀疑只要他继续提问,菲尼克斯就会将所有事情的原貌完完整整地告诉他。但冥冥中有另外一个脑海中的声音告诫他,自己不应该去追寻那些被刻意埋藏起来的历史。好奇心有时候是最猛烈的毒药。
他像是要把这些思绪甩出脑袋一般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一开始的问题上。
“说到底,站在我的角度来看,这些谋杀案根本无关紧要。就算把那三十个人所有的血液加在一起,所能制造出的也无非就是那天你们在地底所遇到的怪物,也许还要稍微强一点。和阿蒙本人的威胁比起来,这种程度的麻烦简直不值一提。”
尽管菲尼克斯这样说了,阿尔芒还是感到有些不解。
“如果这些死者的血液没有用处,阿蒙一直躲在暗处,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不直接现身,与我们真刀真枪地对决一场?要知道时间拖得越久,它的阴谋就越有可能暴露。”
“也许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什么时机?”
菲尼克斯用沉默作为了回答。他当然不可能知道阿蒙心中所想,作为同族,他最多也只是能够略微揣摩一下那位大恶魔的思考模式而已。
“如果按照名单上的顺序,他们一天干掉一个人,那么至少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才能完成这项工作。何况我们已经摧毁了那些恶魔前半程收集到的血液,如果他们要重新收集的话,这个时间会拖得更长。”
“前提条件是他们会严格遵守规则。如果确实存在这么一条规则,那我们就不用担心。但如果这只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习惯,规律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它们随时可以做出灵活的改变。你最好还是多一个心眼。”
“我明白。”阿尔芒点了点头。他从背包中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份关于名单上潜在受害者的基本信息,取出放在最上面的一页,将其揉成一团握在手心里。接着一道黑色火苗闪过,待他再次张开手掌,手心里只剩下一团黑色的残渣。
将那团残渣扔进垃圾桶后,他回过头来捡起了下一张带有大量个人信息的纸张。
圣丹尼教会学校。他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这所学校是他的母校,也是凡妮莎和埃莉诺正在就读的学校。
用黑色墨水印在纸上的那个名字是玛蒂尔达.格拉赛。他对这个名字没有丝毫印象。但从年纪来看,这个女孩应该与凡妮莎和埃莉诺同级。也许是同班同学也说不定。
接着他很快在地图上找到了圣丹尼教会学校的位置。并用笔在上面画出了一个小小的标记。从地图上看起来,这个标记的位置距离那条触目惊心的红色圆圈只有一步之遥。
“命悬一线啊。”
阿尔芒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也许得尽快找个机会去和她见一面比较好。”他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