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味道让阿尔芒感到一阵反胃。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但不知为何,这一次的恶心感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烈。就好像他变成了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驱魔人,在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就经历了无比惨烈的失败。
从案件发生到结束,总共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在这期间他没能来得及做出任何事。当他迈着僵硬的步子来到后方车辆跟前时,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具沉默的尸体,两位哀嚎着的伤员,好几位匆匆朝这边赶来的护卫,还有数名因枪声惊慌失措的平民和仆从。
那几声枪响分别来自不同的地方,第一枪是从那黑影手中射出,在近距离的情况下击碎了车窗玻璃,射进了公使先生的胸膛,瞬间就收割了这位公使的性命。
接着,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有四发子弹从不同的方向命中了枪手的身体。其中三发来自潜伏在黑暗之中的火枪卫队监视者,还有一发来自菲奥雷。
四发子弹全都没有命中要害。包括菲奥雷在内,护卫们完全没有观察到恶魔附身的迹象,所以肌肉反应让他们瞄准了四肢而非躯干。最后就导致四发子弹击碎了枪手的两条手臂。那枪手发出一阵恐怖的痛苦哀嚎,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被愤怒的菲奥雷一脚踩住脸,按回到了地面上。
“你他妈是什么人!谁叫你来干这事的!!!”
“********!!!”
阿尔芒走近到两人的面前,这才发现枪手似乎是一名外国人,他的皮肤黝黑,嘴唇也比加洛林人更厚。结合他口中念念有词的阿尔芒所听不懂,但却有些熟悉的外语,阿尔芒大致猜到了对方的出身。
“马格里布人?”
“********!!!”
即使是被踩着脑袋,那人还在激烈地挣扎,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这在失去双臂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反而只会让他的伤口进一步扩大化。菲奥雷皱着眉头听了好一会儿他那夹杂着痛苦嚎叫的话语,最后弯下腰,用手枪的枪托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脑上,那人很快就失去意识,像是一具尸体般瘫倒在了地上。
然而传入菲奥雷和阿尔芒耳中的哀嚎并没有消失。坐在轿车后排的公使先生已经死了,他一动不动地仰着脑袋躺在座椅上,身上洒满了玻璃碎片,奇怪的是阿尔芒第一眼没有在他的身上看到鲜血。身边的佣人被吓得丢了魂,下车后就蹲在了车边丝毫不敢动弹。两位驾驶轿车的司机也先是靠到这边来察看情况,在看到公使先生的尸体之后也同样被吓得躲到一旁去了。
而这离奇的现场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被绳子捆住四肢的中年男人。此刻他正躺在公使的轿车底下,口中不住地发出哀嚎。
“哎哟...哎哟,先生们,求您行行好帮帮我,把我放出来吧!”
火枪卫队的护卫已经赶到了车边,他们看着眼前的惨状,皆是不由得一阵懊恼。很明显,他们的护卫任务已经彻底失败了。
检查过尸体,确认卡松公使已经死亡后,卫队士兵们第一时间通知警察局和正义部来现场处理本次案件,并开始为昏死过去的枪手进行止血和包扎。菲奥雷和阿尔芒则一起将那个男人从车底下拖了出来。他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而此刻衬衫上还留着一条显眼的车辙印。看起来刚刚那一声闷响的原因算是找到了。
“你又是什么人?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我不知道啊!”那人身上的束缚还没有被解除。况且刚刚才有一辆轿车从他的身上碾了过去,到现在还没有从惊惧之中缓过神来。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我明明应该是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才对...”
菲奥雷躬下身子大致为他检查了一遍身体,车轮大概是从他的背上碾了过去,这家伙的运气不错,似乎并没有受到明显的严重伤害。
“有人把他绑起来丢到了路中间,从而拦停了公使的轿车。”
“也许是这样。但明明我们的车走在前面。他却成功拦下了后面的车?”
“是被人故意丢到两辆车之间的?”阿尔芒回想了一下,要是他们所坐的车先一步碾过了这个男人,他不可能感受不到那样的颠簸。
他们把司机叫来,询问详情的时候,也得到了同样的回答。第一辆车的司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状况,而公使所在的那辆车的司机同样没有看到这个男人的出现,他只是平稳地行驶在路上,突然整个车子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于是才踩下了刹车。
接着,那枪手就从黑暗之中出现,飞快地结束了公使先生的性命。
“刺客是什么来历?”阿尔芒朝菲奥雷问道。
菲奥雷又已经掏出了他那标志性的香烟,脸上透着懊恼和苦闷。
“一个马格里布人。刚刚口里喊着什么真主至上啊,杀死匪徒之类的口号。”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望向了已经被火枪卫队控制起来的枪手。
“不像是被恶魔附身了的样子。”
“确实没有。”阿尔芒能够感受得到。在这种情况下,恶魔的味道是不可能被他忽略的。
枪手的身后有一条小巷,里面横七竖八地堆积着一些杂物和垃圾。或许他之前正是躲在了那些垃圾的阴影之中,才没有被守卫们第一时间发现。
对那个被绑起来的男人的进一步询问引出了更加莫名其妙的现实:男人自称是在工厂上班的工人,这天他只是和平常一样下班回家,在经过这条每天都会途径的街道时突然失去了意识。当他再度醒来,公使的轿车已经从他的身上碾过去了。
“如果他所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有人随便从路上抓了个倒霉蛋,用来当做截停轿车的工具。随后提前准备好的枪手从阴影之中现身,完成了这场精心布置的谋杀。”
但还是有很多地方说不通。枪手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人,所使用的枪支也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左轮手枪。他是趁轿车停下的时候冲到了车边近距离开枪的,从那小巷出口到他开火的位置至少有十多米,对一个普通人来说跨越这点路程起码需要两三秒的时间。在这两三秒之内,潜伏在暗处的火枪卫队士兵应该能够来得及阻止才对。在执行本次护卫任务之前,他们就已经得到了可以随意开枪喝止凶徒的权力。
而卫队士兵们的回答则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我们没看到那枪手是如何出现的。先是轿车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接着那里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枪手站在原地冲轿车开了枪,就好像他本来就呆在那里一样。”
但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坐在前方轿车上的阿尔芒和菲奥雷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道路两侧的情况,如果那枪手一开始就站在那里,他们不可能没有察觉。
这时阿尔芒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来到车门敞开的轿车边,确认卡松公使的尸体。
那一发子弹准确无比地命中了公使的胸口。也许是因为那时公使先生还没有完全醒酒,车内并没有挣扎的迹象。公使先生只是安静地躺在座椅上,车窗炸裂的玻璃碎片覆盖了他的全身。
但车内没有任何血迹。
被打断双臂的枪手倒下时,他的鲜血像是染料一般挥洒在了街道上。可坐在狭窄车厢内的公使身上却没有看到半点血迹,不止是那一发贯穿胸口的枪伤,就连飞溅出去的玻璃碎片划过他的皮肤时,那些微不可见的伤口之中也没有一丝鲜红色渗出,这怪异的景象为眼前的凶案现场凭空增添了一份诡异。
而这也理所当然地使他回想起了最早的那一系列断头台谋杀案。对驱魔人们而言,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嘲讽。敌人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再度完成了一场漂亮的谋杀,抹去了死亡名单上的又一个名字。
“看起来我们得准备赶往下一个受害者身边了。”阿尔芒喃喃自语道。
“好消息是,如果我们暂时不能从凶手的身上查到与恶魔相关的线索,那么媒体也不可能查到。”
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两辆闪着警灯的警车穿过街道,停到了不远处的路边。火枪卫队的士兵们已经先一步清空了现场,因此身穿制服的警察们跳下车后,便径直朝着公使轿车所在的方向赶来。
“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但不太多。”
阿尔芒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一些。这里已经没有什么需要他们做的事了,与警察局那边的交接工作将会由火枪卫队继续完成。回想起来,这场刺杀不过是十多分钟之前发生的事,现在他却感觉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由于司机需要配合警方的调查,菲奥雷与阿尔芒便只好步行离开这条被封锁起来的街道,转过一个路口之后站在路灯下等待。火枪卫队在与警察局取得联系的同时也顺带通知了正义部,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辆专车来接他们二人返回。
“大哥哥!”
突然一个稚嫩的女声在背后响起,阿尔芒回过头去,看到一个大概七八岁,衣着朴素的小女孩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小女孩一手提着一个小小的口袋,另一只手中握着一个信封。
看到阿尔芒回过头,她走上前来,把手中的信封递给了他。
“什么?”他一时有些疑惑,没有伸手去接那信封。
“给大哥哥你的。”
但阿尔芒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小女孩。
“谁要给我?”
“是一个叔叔...”小女孩刚刚脱口而出,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然一惊,随后闭上了嘴巴。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心虚地别开了视线。
“叔叔让我不要告诉你。”
阿尔芒伸手接过信封,翻到背面,看到一个手写的签名。署名是大师。
小女孩一送出信就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开了,阿尔芒注意到她提着的那个小口袋里装着一些五颜六色的糖果,小小的步子里满是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