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索维拉大清真寺的那个被驱魔人们借用的房间中,来自数个国家,两个小队的八名驱魔人正集合在这里。菲奥雷和浮士德面对面地坐在桌子的两侧,其他人则分别站立或是坐在两位队长的身后。虽然两方都没有将对方视作敌人的意图,但若是有外人在场,在不知晓内情的情况下大概会以为这里是两个黑帮谈判的现场。
而这样的诡异氛围完全是托菲奥雷所赐,他那张特征明显的拉丁人面孔无时无刻不在透露着放荡形骸的气质。他抽烟的时候眯着眼睛,就好像是小说故事里那些狡猾莫测的帮派头子,正在思考着要如何戏弄并羞辱他的对手。
而扮演他对手的正是稳坐在对面座位上的浮士德。这位老练的赫尔马人将手肘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双手十指交叉抱在胸前,默默地凝视着面前桌子上那一簇跳动的烛火。
在他右手一侧,作为书记的代号为钻石的骑士正在记录着菲奥雷小队的一切所见所闻。而越是写下去,那些字眼中所透露出来的惨状就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所以,阁下有什么高见?您认为幕后黑手究竟藏在哪里?商船?军舰?还是阿姆拉克的本地人之中?”
浮士德接过钻石递过来的笔记,大致地将全部的内容浏览了一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我和你的想法一样。”
“和我的想法一样?”菲奥雷挑了挑眉毛。
“咱们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上拐弯抹角,共享情报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就这一系列事件的发展状况来看,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那些天杀的混蛋根本就没有亲自来到这里掺和这起案子。”
“也就是说,一个远在赫尔马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人,可以隔着数千公里的距离,操控着这里的事态发展?这还真是有趣。”
“你这样的老兵应该见识过比这远要离谱得多的局面,菲奥雷,那些邪教徒疯子所做的事绝对不能用常识来考量。现在威胁已经被消除,没有必要再继续潜伏。明天一大早你们就可以以伊柯丽斯教廷的名义要求上船检查所有商品,我们可以帮你们阻止帝国海军的干扰。但这种搜查一定不会有任何结果。那些商人,还有船员,全都是无罪者。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恶魔,什么袭击!有人利用了他们!”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我之前就有过类似的想法,但真正让我肯定了这一猜测的决定性证据是你们在阿姆拉克看到的东西。你们亲眼看到了他们是如何利用那疯子达成他们的目的的。”
天鹰不免有些疑惑:“那个女人告诉我们,他的丈夫谁的话也不听。有谁能够让这样一个精神失常的人乖乖地按照自己的命令行事?”
“正因为他已经精神失常,意识混乱,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在这样的意识海中种下一个坚实的概念,让他按照命令去执行,可远比控制一个普通人要容易得多!”
阿尔芒没能理解浮士德话中的含义,但菲奥雷已经将眉头拧成了一团。
“催眠术?”
“对于那些大师们来说,要操控那男人到这种地步简直易如反掌。他妻子不是提到过吗?一个来自欧洲的医生。”
“提前四个月抵达阿姆拉克,用一个精神病人铸造一把钥匙。”
“然后再托不知情的送货人将上锁的货物给运送到目的地,就像是磁铁会吸引金属一样,钥匙会自动找到货物,打开那把命中注定的锁。”
菲奥雷轻笑了一声:“天才一般的构思。”
“疯子一般的构思。”浮士德冷冷地回答道,“我们的敌人很精明,他们花了很大的功夫才创造了这么一个舞台,来悄无声息地完成这场屠杀。如果不是你们警觉得实在是有些过分了,恐怕明天阿姆拉克就会登上全世界报纸的头版头条。”
“或者是不是你们有些太过于疏忽大意了?”
“马后炮谁都会,菲奥雷。我不否认这次你们的确干得不错,但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看,我并不认为当初我做了错误的选择。恐怕就算是你,也没有想到真正的货物是那头公牛吧。”
“这倒的确如此。”菲奥雷也并不否认这一点,“没人会想到畜牲身上也能藏着恶魔,这可是相当了不得的技术。听起来你似乎对这件事有一些了解?”
浮士德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的等级足够了解这种层级的教会机密,但不应该是从我这里。如果感兴趣的话,就去找你的长官们打听吧。”
菲奥雷耸耸肩,他现在可暂时没有回伊柯丽斯去见那些老古董的打算。
这时房间的正门突然被敲响了,一个赫尔马骑士走过去打开门,看到寺庙的伊玛目正站在门口。他低声冲着骑士说了些什么便离开了。
“是帝国海军的人。他们想和这里的管事人见一面。”
浮士德看向了菲奥雷,菲奥雷却看向了浮士德。两人坐在原位上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管事人不是你吗?”
“但我并没有参与到这件事当中去。我想还是得由你自个儿去收拾这烂摊子。”
菲奥雷撇撇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到时候可别说我不讲情面。”
“在这种问题上本就不存在什么情面,借用那位阿尔比恩中将的话,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恪尽职守。”
于是菲奥雷离开房间,朝着寺庙的前厅走去。他把天鹰和查理都丢在了房间里和浮士德他们待在一起,只带上阿尔芒与自己同行。
恩斯特.维茨莱本,那位曾在承诺书上签下名字的赫尔马军官正站在大厅中央,由两名水手一左一右护送着。他没有穿着之前那身海军制服,而是换上了一身普通的装束,完全没有了白天时的风光。
“晚上好啊,先生。您有何贵干?”
那军官抬起头,有气无力地看了菲奥雷和阿尔芒一眼。
“大概我早就应该想到的,伊柯丽斯的使者在这里出现会代表着什么含义...”
阿尔芒默默地打量着这位军官,他看上去非常失意,好像是和白天换了一个人似的,曾经出现在他身上的那种军人的气质已经完全被某种看不见的手给抹除掉了。
“我来履行我的承诺。本人,恩斯特.维茨莱本对因本人担保而造成的一切损害负责。”
“那恶魔是你藏进去的?”
“当然不是!”维茨莱本抬起头,眼神恢复了坚决,“我会尽力弥补犯下的过错,但绝不会接受没有任何证据的胡乱指控!”
“那你能负个屁的责!”
菲奥雷大力地推了一把阿尔芒的背,让他向前踉跄了一步。
“把这小兄弟带上,去把你们的船,还有那商人的船从头到尾检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维茨莱本张大了嘴巴,还没有来得及出声,阿尔芒先否定了菲奥雷的话。
“没有那个必要。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断,那么根本就不需要把我带到船上去。在这里我就可以给你答复。那两艘船,不,是索维拉港里的所有船都没有问题。”
他转过身,无视了维茨莱本和菲奥雷,沿来时的路走向了深处,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之后。而这时,从房间里出来的浮士德一行人恰好和他擦肩而过。
菲奥雷微微扬起嘴角,勾勒出一丝苦笑:“我们的小狼崽不太听使唤了。不过好好想一下,咱们在这里的工作不是已经结束了么。威胁已经被清除,也就是说咱们可以散伙了,对吧。”
浮士德皱起了眉头:“但这个案子远远没有结束,真凶还没有被找到。”
“那还真是遗憾,还请各位多加努力吧。走吧,先生们,咱们回去打包一下行李,明天一大早就可以回家了。”
没有理会赫尔马人们的疑惑和不甘,菲奥雷带着天鹰和查理两人转身离开了现场。浮士德面色沉静,一言不发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他们在视线中彻底消失之后才重新转向了维茨莱本。
“回去吧。通知你们的舰长,接下来赫尔马骑士团将会对你们两艘船只进行彻底的检查,还望各位配合。”
从维茨莱本的眼神的变化之中,浮士德就明白赫尔马骑士团这个名号甚至还不如伊柯丽斯的使者有效。
但犯错的军官终究不敢违抗圣主代理人的话语。他点头应下,很快便和护送的水手一起离开了寺庙,返回船上去了。
“队长,不觉得他们实在是过分了点么?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咱们,自己却想着溜之大吉?”站在浮士德的身旁,钻石轻声抱怨道。
浮士德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你应该知道菲奥雷这个代号的地位吧。”
“弗留利大主教区的首席代号。但这又算得了什么?咱们也不是没有和其他地方的首席共事过。”
浮士德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他曾经听说过的那些传闻。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代号为菲奥雷的男人和他想象中的模样的确是有些出入...不过他还是可以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一股捉摸不透的气质。不管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至少在作为驱魔人的能力上,他并没有能够超越菲奥雷的自信。
“别太小看他了...总之,那家伙虽然看上去不怎么靠谱,实际上心里门清得很。既然他认为没有调查的必要,想必这里真的就不存在答案吧。”
钻石一愣:“那咱们的检查...”
“照常进行。聪明人有聪明人的办法,蠢人有蠢人的。既然咱们没有那些家伙那样能干,那就老老实实地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我明白了...”
待下属们离开后,浮士德望着空荡荡的大厅,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般,长叹了一口气。
“愿圣主垂怜赫尔马提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