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即是死,死即是生;
净即是污,污即是净;
善即是恶,恶即是善……
在一座仓促搭建起来的小村庄里,孩子们尽情地嬉闹玩耍着,嘴里哼唱着那些连他们自己都不理解其中含义的动听歌谣。
孩子们相互追逐奔跑,欢笑声此起彼伏,那一张张天真无邪、惹人喜爱的小脸蛋儿,让站在一旁的大人们也情不自禁地绽放出了许久未见的灿烂笑容。
这些天以来,他们一直四处漂泊,风餐露宿,身心俱疲,但此时此刻,所有的疲惫与艰辛似乎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大人们纷纷席地而坐,静静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
对于生死、灵魂洁净与否以及是非善恶这些东西,村民们并不懂,他们也不感兴趣。
他们只清楚一点:能够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里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艰难且幸运的事情!
战火纷飞,硝烟弥漫,无情的战争迫使无辜的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他们默默承受着无尽的痛苦与折磨,不得不舍弃自己熟悉且热爱的家园,背起简易的行李,开始了一场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逃亡之旅。
放眼望去,因战争而遭受损毁的景象比比皆是:昔日熙熙攘攘、繁荣兴盛的集市早已化为一片残垣断壁,被熊熊烈火吞噬后的废墟依旧冒着滚滚浓烟。
看着眼前的一切,村民们脸上的笑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生活的绝望和恐惧,如同乌云般笼罩着大地。
回忆起他们的逃亡之路,简直如同噩梦一般。
他们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饥饿与疲惫像两只无情的大手,紧紧扼住他们的咽喉,让他们的身体变得无比虚弱。
许多年老体弱者无法承受这种折磨,纷纷倒毙在路途之中,女人们那绝望的哭声,以及年幼的孩子们在母亲怀中发出的凄厉哭喊,时至今日依然萦绕在耳边。
白天,阳光炙烤着大地,但他们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极度的饥饿让他们不得不去捡食路边的野草和树根来果腹,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成为了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每一口都带着无尽的苦涩。
当夜幕降临时,黑暗笼罩了整个大地,他们不得不在荒芜的旷野中撑起简易的帐篷,然后躺在由干草和树叶铺就的“床”上入睡。
寒风吹过夜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仿佛要将这脆弱的帐篷撕碎。
人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试图用彼此微薄的体温来抵御严寒,冷啊,寒冷依旧如影随形,让人无法入眠。
尽管身处如此艰难困苦的境地,他们内心深处的希望之火从未熄灭,他们坚信,终有一日,战乱将会平息,家园能够得以重建,平静美好的生活也会再度归来。
在这段漫长而艰辛的旅程中,希望成为了他们前进的动力源泉。
可是光明,究竟什么时候会降临呢?
“丁零零、丁零零……”一阵清脆悦耳、宛如天籁般的铃声,由远及近传来。
那声音仿佛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穿透了层层迷雾和阴霾,驱散了人们心中积压已久的苦闷与哀愁,原本沉浸在忧愁中的人们纷纷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当他们看清来人时,原本如死水般沉寂的眼眸瞬间焕发出明亮的光彩——原来是白心上人!
有救了,他们有救了!
“白心上人,您来了?”
“白心上人。”
’啊,是白心上人。“
……
人群中传来一声声激动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垂首低眉,恭恭敬敬地对着白心上人行礼,他们的神情无比虔诚,仿佛是在向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只表达着内心最真挚的敬意,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庄重而肃穆,生怕怠慢或惹恼了这位德高望重的人物。
白心上人微微颔首,目光缓缓扫过眼前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这些人,都是他前世舍生忘死、拼尽全力去守护的啊!
白心轻闭双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毅然决然地抬起脚步,朝着远方离去。
“啊?这……”身后的弟子脸上满是惊愕与疑惑。
平日里慈祥和蔼的师父,此刻竟显得这般决绝和冷漠,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小和尚也愣住了,但随即回过神来,急忙迈步追上前去,留下众人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一时间,整个场面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微风轻轻拂过,吹起众人的衣摆。
大家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揣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白心上人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随着白心上人与小和尚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留给众人的唯有满心的困惑和不解。
众人无奈,对着白心上人远去的方向深深鞠躬,这才慢慢散去。
白心脚步微顿,而后继续前行。
他回来了,就连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回到了五十年前。
在白灵山,被那个叫做桔梗的巫女超度后,解开心结的他是心甘情愿想要往生的,谁知却回到了五十年前,他还没有化为活佛的时候。
他想到了自己的前世,在自己活着的时候,他毫无迷惘地拯救了很多人。即使是十恶不赦的流浪武士,他也会在其将死之时,为其念经超度。
而他之所以会选择圆寂,全是因不得已而为之,那时疾病和灾荒肆虐各地,人们活不下去,只能不断祈求他来救命!
但就算怎么祈求,他也不会凭空变出食物来啊,他是人,他不是神。
后来,将身染重病的人们治好,在尽心尽力帮助他人的同时,他却身患重病倒下了,人们心灵之中的那根支柱也随之轰然倒塌。
令人感到滑稽和可悲的是,当时簇拥在自己身旁的那些人心里所想的竟然是:如果“白心上人”死了,那么大家将会面临怎样的困境?
没有一个人真正地为他忧虑、牵挂,他们忧心忡忡的只有他们自己而已!
村民们如潮水般汹涌的恐慌情绪紧紧围绕着他,正是这些充斥着自私与虚伪的求救声,把他逼到了一个无路可退且无比难堪窘迫的境地。
最终,面对众人满怀期盼的目光注视下,他毅然决然地做出了抉择:通过圆寂成佛这种方式,守护那些还活在世上的人们。
那一刻,他清晰无比地看到了人们如释重负的表情,那一幕是如此的扎眼刺目,用他的死,去换他们的生,真的值得吗?
人性的残忍之处就在于,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强者就应该为弱者牺牲一切,并且他们会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被强者保护的快乐,至于强者怎么样,会不会死去,他们不在乎。
自私的人类啊,在乎的永远都只有自己。
那时的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牺牲只不过是换来一个毫无意义的“圣人”的称号,他天真的以为自己可以救赎众人。
可是他错了,生命可以拯救,那么灵魂呢?
肮脏透了的灵魂,要拿什么去洗涤?
变故就在自己圆寂的过程中发生了。
一根平平无奇、只能用来当作呼吸管的竹筒此刻竟成了连接自己与外界唯一的通道!
而他,则正深埋于一只木桶之中,借助这根竹筒艰难地维系着与世界微弱的联系。
他摇晃手中的铃铛,清脆的铃声都会响彻整个村庄,向众人宣告:我还活着!
然而,这持续不断的铃声并未让村民们感到安心,反而如同一根紧绷的弦,时刻挑动着他们紧张的神经,只要铃声一日不止息,村民们的内心便一日无法平静,他不死,谁来保护他们呢?
就在生命即将走向尽头之际,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涌上心头——原来,周围的人们竟然都在默默祈祷,盼望着他早日离开人世!
对死亡的深深畏惧、无尽黑暗带来的压迫感以及对生存本能的极度渴望交织在一起,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刹那间,悔恨之情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淹没了他的心灵。他不禁质问自己:为何当初要义无反顾地将一切奉献出来?
他还是在不甘中死去了,肉身风干的尸体被当做即身佛,被人们供奉着,可他的灵魂却永远留在了这片黑暗里。
直到奈落的出现,才打破了那片死寂。
那个男人对他说,他白心有怨恨的权利,毕竟从来没有一个人为他考虑过,他不需要去压抑本性让自己不去怨恨。
那人的话像一道光,照亮了将他捆住的黑暗。
那一刻,他的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他怨恨世人。
就这样,他成为了奈落的工具人,五十年来,一直为他守护着心脏。
直到那个叫做桔梗的女巫出现了,她透过结界看到了被悲伤笼罩的自己。
与其说他怨恨世人,不如他怨恨的其实是在选择踏出拯救世人的那一步时,中途退缩怯弱的白心自己。
憎恨自己的软弱,也恨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尚。
想要救赎世人,但又不想死去的想法让他的内心无比痛苦。
在交谈中,他知道了,桔梗,那个死过一次的巫女,她生前也和自己一样,将救赎世人人放在第一位,他们都想把自己活成理想中圣人的模样。
他们没有明白的是,正因为是人,所以才会有属于人的迷茫和脆弱。
作为过来人的桔梗能够体会他的痛苦,她触及到了自己充满悲伤的灵魂。
那一刻,他终于承认了内心的软弱,他是因为败给内心的软弱而悲伤,是为了自身的不完美而哭泣。
她对他说:“您这一生为世人做出的奉献,足够了,您可以打开心扉,让灵魂得到自由了。”
“可以吗?”
“可以了。”
……
白灵山脚下的对话落下帷幕之后,他那颗备受折磨的心灵终于得到了解脱和救赎,再次醒来,他回到了五十年前。
白心停下脚步,轻声呢喃道:“阿弥陀佛……能者自渡,圣者渡人。”
他要去桔梗村,五十年前,那孩子应该还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