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也只有这一刻那不敢置信的神情是发自内心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着李绛璎说出那么可怕的话,也想不通为何忽然周身是那样疼痛,他只觉得自己周身剧痛,而后意识也渐渐的模糊起来。
而在群臣眼中,则是白日里一声惊雷,而后耶律阮便缓缓倒了下去。
人群噤若寒蝉,大殿之上一时鸦雀无声。
半晌,也不知是谁喊出一声来。
“这是天怒——苍天降罚!”
漠北不通蛊术,然而笃信巫术,敬畏鬼神。
如今,神明降怒,他们自然畏惧。
朝堂之上只剩下李绛璎一个人还站着,她先是伸了伸手,看起来想要把耶律阮扶起来,但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了,大抵是意识到此时的耶律阮是神仙难救。
她怔了半晌,忽然道:“原来......这才是天命么?”
起先她声音很低,带着一点不可置信,再重复了一回之后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这才是天命所归——大唐,才是天命所归!”
群臣一时静默,也有那不怕死的当即站出来要反驳一二。
“太后此言差矣。”那朝中老臣抚着自己的胡子,冷然道。“陛下崩逝虽是天意,可说汉人才是天命所归便太荒谬了!依臣所见,这是耶律一族为天所弃才是!”
李绛璎只觉得有些荒谬,她如今竟是要和一群漠北人在朝堂上争论什么神明厌弃了谁,又要福泽于谁的鬼话。
她并不相信鬼神。
但如今也不得不装装样子。
当下她冷笑道:“耶律一族为神明所弃?那诸位怎么不说,陛下在这皇位上坐得好好的,却是决定了要南下攻伐之时当即便被遭了苍天之怒?”
“太后身边高手众多,焉知这天罚究竟是何内幕?”那人冷笑。“陛下虽已驾崩,旨意却是已经下了!臣请太后下旨,支持耶律牙里果元帅出征——”
他的话,也跟着戛然而止。
但这一次却不是天雷,旁人看来只是他忽然涨红了脸,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阵剧烈的喘息之后,他倒在了地上
不是没有人能救他。
只是众臣惊惧走避,不敢沾染他分毫,生怕惹怒了神明或是沾染了晦气。
没人会知道他的颈间是一道细如牛毛的银针。
漠北的高手,已经在多阔霍的动乱之中被屠戮殆尽,如今的漠北虽然兵锋尤盛,高手对决之时却是无人可用了,自然也没人能发现李存礼在暗中都动了些什么手脚,在旁人看来这只又是一次天罚,两次来得不同,却是诡异而摧枯拉朽。
李绛璎沉声道:“这一次,众卿依旧以为是本宫动的手么?”
自然也有不信的。
但已经无人敢说了,因为自己的命总是更重要的,在李绛璎的着意筛选之下如今这漠北的朝堂之上所剩那些臣子都是以墙头草居多,虽说多少也会有些看不起中原人的,可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更重要些居多。
“太后以为,如今应当如何?”终于,又有人问出了李绛璎想要听到的问题。
李绛璎的神情有些怅惘。
“本宫如今若是说出来,想必各位都会以为这是本宫的一点私心。”她缓缓道。“若南地当真是天命所归,不若此时便称臣,也好有歼灭北唐的从龙之功。”
“一派胡言!”
李绛璎的话说得太惊世骇俗,自然也有人跳出来反对。
可现在,也由不得他了。
李绛璎当然不仅仅是准备了这么一出闹剧给众人看。
此刻漠北王城的异状,不知何时能传入皇宫之中。
终于,有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李绛璎的唇角泛起了一丝冷笑。
“陛下,陛下!边军急报,唐军围城了!”
“什么!”有人怒喝。“边军呢?边军何在?”
“边军月前爆发了瘟疫,消息呢?消息不曾送来吗?”
底下人声鼎沸,是乱成了一锅粥。
李绛璎在这混乱的情形之中,垂下眼去看自己的手。
若说她是悬壶阁弟子,此举自然是欺师灭祖。
军中瘟疫是她想办法散播的,四月会上犒赏三军,给了她极大的便利,那说是疫病倒不如说是一种混毒,前一种能够四下传播却不显症状,后一种则是在饮水之中下了便是,她一直等到决心杀耶律阮以成事才传信边疆诱发了这毒,在旁人看来,这便是边军突发瘟疫的缘由。
消息,自然也是由通文馆的人封锁的。
但若说她是李唐后裔,是太宗子孙,是狄公建立悬壶阁以待的那个中兴之主。
那她便问心无愧。
“弟子......”她低低叹息一声。
这声音极其轻微,根本不能为人所闻。
李绛璎抬眼,声音平静。
“开城门。”
天胜四年七月,漠北末帝耶律阮宣战南唐之际造天雷亟身而亡,南唐大军围城,漠北王太后开城门,降之。
自此,天下入南唐彀中十之八九,剩下一二分中原之地无险可依,灭亡只在旦夕之间。
消息传回中原,张子凡看着那南唐的捷报,只觉其上字迹是血淋淋的,刺得他双眼发疼。
“雪儿姑娘呢?”他低声道。“雪儿姑娘到什么地方了?”
当然,他知道那没有用,就算蚩梦带着娆疆反了,如今也不能再对这天下大势起什么作用。
旋即,他又讽笑一声,道:“难道他们是甘于为他人做衣裳的?能白白叫李璟得了这样的好处?我不相信。”
可紧跟着,他便得到了另一个消息。
一个极为可笑的,仿佛把天下人都当成傻子的消息。
可天下人是不是傻子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便是。
天胜四年八月,漠北王太后,唐永明公主归乡,为漠北上表称臣。
大殿之上,李璟拿着那一纸降书不由得志得意满,大笑起来。
“这天下江山,终究还是李家的。”
阶下跪着的永明公主抬起眼来,神情平静之中隐约带着一点讥诮的意味,只是旁人并不能看出来。
“是啊,这天下,终究还是李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