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礼看着自己落在空处的扇子,眼神一冷,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有些诧异地挑了挑眉。
他看着那柄仿佛忽然出现的修文扇,无声地笑了笑,道:“老七,你倒是很会挑时候。”
听起来倒不是多么愠怒。
“总算叫我赶上了。”
李存智的声音还算是轻快,全然无视方才李存礼扑了个空那一瞬所流露出想要杀人一般的眼神。
李存礼静默一瞬,道:“看不出你还想着为大哥报仇。”
“为他报仇?”李存智冷笑。“也只有你想着这件事,我只是来帮你一把。”
他看起来有些怒其不争。
“六哥,他李星云好歹曾经也是天子,杀他这罪名不能落在你头上。”李存智看了看李绛璎,脸上带起了一点轻佻的笑意。“否则你还怎么做你的辅政大臣?”
李存礼呼吸微微一滞。
是,在方才那一扇子将要落下去的时候,他是没有想过这些的。
今后的路如何去走,将走向何方,在那一瞬间都失去了意义。
他所想到的只是李星云若死,张子凡接下来也是独木难支,他迟早也会将张子凡的命也拿到手。
李绛璎也一怔,旋即道:“我有把握让今夜的事情变成一个秘密。”
李存智笑道:“那便当我是多管闲事了。”
“不。”李绛璎道。“多谢。”
李存礼终于垂下眼去看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
“李星云这次总不能再活过来了吧?”他冷笑道。
“若是忌惮,便烧了吧。”李绛璎淡淡道。“头送与张子凡,看看这当了皇帝的集天下之力能不能给他做出个身体来。”
李存礼有些诧异地笑了起来。
“很意外?”李绛璎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李存礼摇了摇头,道:“我只是不知殿下会有这样的决断,毕竟他是您的兄长。”
“兄长?”李绛璎轻声道。“我与他之间并无兄妹之情,他今夜要来杀我,也不曾顾念兄妹之情。”
“我总以为殿下还要给他留个全尸。”
“这世上因他决断而死无葬身之地的人太多了。”李绛璎冷冷道。“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只是我赢了,若我今日输了,他李星云也不会惮于放起一把火来说是苍天降罚于漠北。”
李存礼喟然道:“殿下倒是通透。”
“送去吧。”李绛璎道。“你等这一日已经很久了吧?其实我也一样。”
她站起身来,望了一眼身侧已经被李存智迷晕的耶律阮,又望向了帐外的深沉夜色。
如今这里是漠北的天下。
再之前,则是李唐的天下。
天子暗弱,失之。
只早晚有一天她会将这些失地都夺回来,漠北只是个开始。
而她也将成为那个开万世之太平的......
天子。
李绛璎的手悬在耶律阮脸旁,她看着那孩子在昏迷中依旧微微皱着的眉头,眼底先是有一点怜惜的光。
旋即那点光消散不见,李绛璎自嘲地一笑,道:“我早该想到的,欲成大事者——”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李存礼早知后半句是什么。
“可惜了。”她叹息道。
“殿下想要他什么时候死?”李存智道。“怎样死也可以选。”
他说得几份俏皮,倒是把沉肃的气氛冲淡了不少,李绛璎的唇角也不免带了一点笑影。
她道:“让他死得轻松些吧,就在三月后,睡梦之中。”
这三个月的时间,显然她要用来筹谋些什么。
譬如,李璟。
自然是不能让李璟坐收渔利的。
虽说两位皇帝接连横死会引人怀疑,但如今已经到了这一步,旁人怀疑与否也就不再重要。
皇帝这个位置,说到底其实也是能者居之,何况李绛璎本就是李唐皇室,占着一份天经地义。
张子凡很快收到了那份大礼。
所谓杀人诛心,李存礼深谙此道。
李星云的项上人头是在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送到张子凡的手上的。那锦盒被说成是漠北皇帝的礼物。
张子凡失了李星云的消息本就有些不安,看见这锦盒的时候更觉得眼皮突突直跳,却也不能不接,只好叫内侍将盒子呈递上来。
内侍慌忙接了来,往玉阶上走的时候却是不知被从何而来的劲风扫中了腿弯,腿上一软便跌落在地,将那锦盒摔了开来。
那颗头颅伴着面具一并咕噜噜滚在地上。
李星云是个死不瞑目的模样。
他睁着眼睛,那双眼睛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点迷茫与不甘。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为什么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殿上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旋即有人叫骂起来,说这是漠北居心叵测要与他们开战。
只是叫骂的声音也显着中气不足,显然是知道李存仁的军队已经几乎将境内所有的兵力都牵扯了去,若是此刻再与漠北开战绝对是捉襟见肘的场景,说不得便要亡国。
在这乱世之中做亡国之臣倒是没什么,可怕的是在亡国之前尚未找到一块跳板。
若是国亡如大厦倾颓一般猝然,他们自然是有些来不及的。
张子凡站在阶上,俯视着眼前的乱象。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假的。
曾经他也以为李星云死了,世人都以为李星云死了,但最后大家发现那是假的。
可是现在有个声音在心底里告诉他,这是真的。
李星云是真的死了。
这天下从此以后交给他一人。
若这天下是个河清海晏的天下,也许他还会有一瞬的欢欣鼓舞,但现在面对着这个千疮百孔的天下,他只是觉得心力交瘁。
这个天下,本就是李星云交在他手中的。
他天师府已然是多少代人都不曾有这样的野望,只是如今他坐在这位置上久了,倒也很想长长久久的坐下去。
李星云还活着的时候,他偶尔也会与李星云有些嫌隙,现在李星云死了,他反而觉得一阵孤凉。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与痛。
张子凡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在朝堂之上回荡着,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大抵是以为皇帝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