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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礼抬眼去看降臣,降臣的神情看起来十分严肃,但见到李存礼这边的情况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并未露出意外的神情。她点头示意李存礼继续,自己依旧是绕着太平疾行。

降臣的手已经不摇晃了,然而那铃铛的声音并未停下,反倒是愈发急促起来,直吵得李存礼脑袋疼,太平的魂魄能不能因此而被唤回来如今尚在未知之数,他的魂魄却是快要被吵将出来。

铃铛的声音戛然而止,却不像是自然停止的,这厢李存礼正奋力保持着内力的输送,抬头看见那铃铛整整齐齐从中间裂成了两半,仿佛是被利剑从中剖开的一般。

降臣的手也被铃铛的碎片割裂,血流如注。这本不是该出现在她这样的人身上出现的,只是她看上去是关心则乱的模样,也顾不得去看手上伤势如何。她将那只手往后缩了缩,仿佛是不想旁人的血沾染上太平一般。

她如今,只有这一张脸了。

太平认识的,只有这么一张脸......她小心翼翼地保留了这么久的脸,就是怕有朝一日太平醒过来的时候不认识她。

太平的神情依旧很安详,如她死时一样。

是的,这个被她侄子亲手送上黄泉路的女子,死的时候竟然是那样一副安静恬然的神情,就好像她想看见的只不过是大唐的天下,至于这天下究竟在谁手里,并不重要。

李存礼能感受到手下的躯体正在逐渐恢复柔软,血液在奔涌,内力在流动......这是鬼医手最了不起的一场救治,隔着两百多年的时光抢回了一条命。

“还差一点。”降臣喃喃道。

她伸出了另一只手,那只不属于杨玉环的手,李存礼此前也曾经对此有些好奇,但直觉降臣并不想说,因而一直没有问。

“她身上的李唐血脉,或许是最合适你的。”降臣低声道。“幸而当时便觉得会有鸟尽弓藏,我保存了她的尸体。”

这只手的主人,才是和李星云关系更近的那一个,只是降臣从来无意让旁人知道。

太平的堂侄女,韦庶人之乱中被她亲手斩杀的,大唐安乐公主,李裹儿。

她不喜欢那个骄纵的女子,李裹儿和太平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太平要的只是一个大唐天下,而李裹儿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属于她的天下。

只是,降臣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当年太平能有这样的魄力,也许那场宫变之中死去的人就应该是李隆基。

幸好一切都还来得及,太平要回来了,她这样精心地保存着太平的身体,她们之间还会有许多时间.......她也一定能将那个时间限度变为永远。

鲜血流淌,李存礼在一旁瞧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归是觉得这血液的颜色有几分古怪,比起寻常的鲜血来更显得色泽暗沉些。

血液被灌入太平的口中,她脸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便泛起了奇异的血色。

李存礼这一次感受到了更加难以抗拒的力量,从丹田之内凌厉地反击出来,将他的手彻底弹开了。

这一次,降臣对着他挥了挥手。

于是李存礼退后了两步。

虽然他并不觉得感动,但他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应该令人感动的重逢。

横跨了两百年。

两百年的筹谋,他所见的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在他不曾见到的地方,降臣定然还为此付出了更多的努力。

太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这让李存礼吃了一惊。

李绛璎曾经很笃定地说过,太平已经不可能复活。

不过李绛璎也从未真正去研究过死而复生之事,想来她在这件事上并没有降臣笃定。

李存礼连忙又退后了些,以免降臣冲过来将他掀在一旁。

降臣果然急急地往前走了两步,她颤抖着伸出手去,但那双手停在太平眼前,并未触碰上去。

“阿令。”她低声道。“你回来了。”

太平的神情起先有些茫然。

她望着周遭有些陌生的一切,又看着眼前的那张脸,半晌才茫然道:“婉儿?”

降臣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

婉儿。

她曾经是上官婉儿。

这么多年,她几乎都要忘了。

“你不是已经......”太平缓缓叹息。“不,连我也已经死了,所以这里是阴间么?我们是在阴间相见了吗?”

她想要坐起来,但身子还是有些软,降臣赶紧上前去扶了一把。

太平伏在她的怀里咳嗽了起来。

“不对,我是不是还活着?”她不能肯定地问道。

“是,你还活着。”降臣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我也还活着,那颗不死药真的有用,你把生的机会给了我,我自然也要想办法让你活过来。”

“是么?”太平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我那好侄儿,心狠手辣,大抵也做得明君,如今可还是他的天下?”

降臣苦笑道:“你这一睡已有二百多年,而今李隆基也早已作古。”

“竟已经有那么久了么?”太平微微诧异,旋即叹息道:“婉儿,辛苦你了。”

“只要还能看见你,就值得。”降臣道。

李存礼只觉这屋子里再容不下旁人,他转身欲走,却在转身的那一刻听见了降臣近乎于撕心裂肺的声音。

“阿令?阿令!”

李存礼猛地回头,看见了让他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太平公主似乎没有感觉到痛苦,她的神情是安然的,但她正在一寸寸的碎裂。

是的,碎裂。

那具本已经在降臣的布置下恢复如生时的躯体如今似乎成了一尊精美的瓷器,瓷器上是布满了裂纹,正自下而上地开裂、化为飞灰。

“原来如此。”

在降臣撕心裂肺的喊声中,太平的声音却依旧是冷醒的,就好像她觉察不出那粉身碎骨的疼痛一般。

“太久了,我已经死了太久。”她道。“婉儿,不要再为我逆天而行,这都是天意——能再活着见到你,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世上最残酷的事情,大抵便是得而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