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峒主看他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笑模样,叹道:“你们中原人旁的不提,只这张面皮是非要挂在脸上不肯松脱,罢了。”
李存礼听他语气之中隐约带着一点决绝意味,不由得更加纳罕,却见大峒主忽然回转过去,不过两步便拦在了降臣身前。
“看来,你们去阴山并无裨益。”大峒主道。
听见阴山两个字,焊魃转了转眼,神情几分震惊。想来萤勾和侯卿前往阴山这件事是他所不知道的,他知道的不过是眼下来漠北替降臣做些筹谋。
焊魃有些自嘲地一笑。
是他自己先不肯放下前尘的,被提防一二似乎也怨不得旁人。
降臣此刻竟还在笑。
她笑盈盈道:“还不是因为袁天罡把事情藏得太紧才叫我判断错了?本以为她多阔霍当真是神明,结果不是......无趣。”
分明无法抗衡多阔霍,却也不肯在嘴上落了威风。
多阔霍听了也不生气,淡淡道:“我当你还有什么高见,原来只剩了一颗脑袋还不肯消停,真不怕零件被一个个拆下来痛苦而亡?”
降臣总算不笑了。
她冷冷答道:“我倒是很想死,可眼下还有事情牵绊着,不能死。”
多阔霍不曾回答她,倒是大峒主先做出了回答。
“那便叫能死的替一替你罢。”
降臣瞳孔一缩,不可置信地道:“什么?”
她顿了顿,脱口:“你活够了?”
话说出口却觉得有些不妥,毕竟大峒主说出这话来,便像是当真活够了。
“从今以后,你可以自由通行娆疆,只是不许伤了娆疆子民。”大峒主沉声道。“你知我娆疆的本事,应下的那一刻意味着什么,你也知道。”
降臣沉默片刻,点头道:“我知道。”
于是大峒主便很释然地笑了起来。
人将要死了,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假话,只见大峒主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了多阔霍的身后。
他的速度一时间暴涨了许多,多阔霍回过头去,神情有几分意外。
“你是当真不想活了。”
她沉声道。
大峒主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
他身上隐约亮起了一点白光,像是一捧炬火那样在他身上燃烧着。
他的力量似乎在这一瞬间涨了很多。
“惑生蛊,是可以燃烧的。”大峒主低声道。
这话像是说给李存礼听的。
这世上,还有另外两个人身上种下了惑生蛊。
那点燃烧着的白光像是灼痛了多阔霍的眼睛,她的声音也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平静的风范。
“你当真想寻死?”
“一个人死,未免太孤单。”大峒主哑声笑道。“这不是来邀你与我同去了么?”
与我同去。
这话若是出现在旁人的口中,总该带着点旖旎的意味。然而从一个皮肉尽数枯萎的骷髅口中说出来,便当真是追魂索命了。
多阔霍冷笑道:“那你便来试试!”
这一次,却纯乎是这二人的战场了,没人能再插手他们两个的战斗,萤勾和侯卿一左一右夹着降臣把她拎出了战场,侯卿有些嫌弃地掸了掸身上的灰尘,道:“这地方不好。”
萤勾瞥了降臣一眼,道:“你现在做何打算?”
降臣看着场中白热化的战斗,笑道:“等多阔霍死后,我们便再去一趟阴山。”
她沉吟道:“既然多阔霍不是天生的神明而是被袁天罡造出来的,这阴山两个字也说不得是他放出来的,那地方一定有有些说法。”
“你这样确定多阔霍会死?”萤勾问。
“毕竟惑生蛊我也研究过一回。”降臣道。“当时便已经有些端倪,今日听见大峒主说这燃烧二字才叫我想起来,恐怕其中真谛,还真是燃烧。”
她的眼中倒映着在此地的光芒,也如火一般。
“燃烧么?”她低低反问道。
那厢大峒主身上的光愈发强烈,几乎要与天上日月争辉。
多阔霍也渐渐力有不逮,她毕竟是人而不是神,在地下被幽禁了这么多年,现如今方才被放出来正是实力在最低谷的时候,若是放任她成长下去说不得这世上还真没有人能与她抗衡,幸而是今日大峒主便在此地,也幸而是大峒主存了死志。
最后一击。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大峒主没有闪开那朝着他心脏而来的一掌,他的手也迅若奔雷地往多阔霍头顶落去。
多阔霍自知自己现在气息衰微无以为继,若是真叫惑生蛊燃烧到最顶点也一样是个死字,自然趁着眼下动手是险中取胜。
她的手掌穿过了大峒主的胸膛,然而那同穿过一截朽木也没什么分别,甚至于连一滴血也不曾流出来。
而大峒主的这一掌也没能把多阔霍的脑袋变成一个爆裂的西瓜,多阔霍的脑袋是结实非常,不过等她要把手抽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是已经抽不出来了。
大峒主的身体如今像是一把钳子,将多阔霍的手牢牢钳制在其中,多阔霍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将腕子拧转了一圈,于是大峒主的胸前便出现了一个空荡荡洞口,依旧是没有血流出来。
多阔霍要抽回手,却是抽不动。因为大峒主的手已经停在了她的腕子上。
大峒主干枯的脸上带着一点可怖的笑,他看似是在将多阔霍拉进自己的怀里,然而那个拥抱将是致命的。
那双手也握得极紧。
大峒主似是在叹息。
“我曾经也不相信天命。”他道。“只现在发现,不得不信。长生不死本就是逆天而行,如今也该归去。”
这话倒是很像也在说给降臣听,降臣却只是听着,并没什么反应。
她不仅要长生不死,还要让死人复生,哪一桩哪一件不是逆天而行?然而来日若真有天谴,自然该都由她受了,不波及太平分毫。
大峒主空着的手在多阔霍的眉心一点。
这世上大抵真有魂灵,因为有一点白光随之而出,她的神情便凝固成了一抹惊愕。
于是,多阔霍的确是在牢笼中挣脱而出了,但也不过是挣脱了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便永久地归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