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礼听了这话都不由得多看李星云一眼。
求和这两个字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他说不定会信,从李星云口中说出来,他是半点也不信,李星云一心认定了是他撺掇着李绛璎扯起一张反旗来,他同李星云之间的仇怨可谓是罄竹难书,李星云向谁求和,也不会向他求和。
然而李星云看上去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竟也不像是假的。
“向谁求和?”李绛璎冷笑。“是你如今觉得北唐的地界儿不够自己施展了要向漠北求和换漠北攻打李昪,还是说,向我求和?”
“前者听起来也忒不是个东西了。”李星云懒洋洋道。“我拿什么同漠北求和?燕云十六州么?”
“上一个做此肖想的是石敬瑭,他人已经死了,若是你有需要的话,脑袋我可以送到张子凡龙椅前头。”李存礼听得这几个字,虽知李星云便是有了这等心思也绝不会在自己面前说出来也依旧不由心头火起,森然道。
“这会倒是硬气得很,怎么不见你砍李嗣源的脑袋?说起来你还要谢谢我们兄弟呢。”李星云斜睨了李存礼一眼道。
李存礼反手就去抓亢龙锏,倒是李绛璎伸手按在了他手背上,淡淡道:“不必与他置气,且听他说完。”
说着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你们兄弟,怎么,现下还是亲如兄弟么?我倒是小看了那道士的心胸。”
她称张子凡为道士,十足蔑视。
这回便轮到李星云怒目而视。
“对不住。”李绛璎毫无诚意道。“我一个外人,不该置喙你们的手足之情。”
可谁又是真手足呢?
李星云看上去倒不觉得多么感怀,也许现下他也压根不把李绛璎当成是妹妹来看待了,天家人么,本就没什么亲情可言。
他道:“我是向你求和。”
“哦?”李绛璎挑起眉来。
“漠北会落入你手中。”李星云笃定道。
李绛璎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盯了李星云不言语,等他把话说清楚。
“不要与李昪联手。”李星云道。“李昪其人,心思太过深沉,从谋簒吴国的多年谋划上便能看得出来。”
“你担心的是南北夹击,叫你现如今的大唐化为乌有。”李绛璎嘴角噙着一丝讽笑。“可你不是要天下太平么?难道只有你设想的太平,才叫太平?”
李星云叫她说中了心事,脸色微微一变。
“我不接受。”李绛璎冷冷道。“你大可以去告诉你那好侄子我要做些什么,这样我的谋划自然不攻而破,只是,你要记住,如此你才是这天下的罪人。”
李星云的脸色便更沉一层,他道:“难道李昪做这天下之主便是你想要的?”
李绛璎含笑道:“李昪是李唐宗室,有何不可呢?”
李星云却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只怕来日坐在皇位上的不是李昪,而是又一个李代桃僵的李!”
他目光直直剜向李存礼,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李存礼却笑吟吟道:“存礼可不敢肖想这天下,不愧是曾经的天子,想象力如此奇绝。”
李星云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见李绛璎道:“你知道么?降臣尸祖想要做的事情,就快要成功了。”
李星云一愣。
“你是学医之人,我也是学医之人。”李绛璎在桌边重新坐了下来。“但你不懂死而复生。”
李星云哑口无言。
他的确不懂,至今也不曾懂降臣是如何以换心之术叫他复生,那几乎已经超脱了医术的范畴,更像是神迹。
李绛璎道:“当然,我也不怎么懂,但大抵也能猜到一些了。她还少一身血,一身修炼了九幽玄天神功的,李唐皇室的血。”
李星云见李绛璎殊无玩笑意味,忽而觉得脊背有些发寒。
李绛璎不像是在开玩笑。
“从你修炼了九幽玄天神功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注定了。”李绛璎轻声道。“你想要求和?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的命吧。”
“你为什么要把这些告诉我?”李星云的声音有些艰涩。
“你可以先猜猜我是不是在骗你。”李绛璎微笑。“谁知道呢?或许是看你太不顺眼想要吓唬你,或许是想给你找点别的事情做,总之你说的话我不爱听,奉劝你还是别痴心妄想。”
她冷然道:“你的败局已经注定了,叫张子凡洗干净脖子等着罢。”
败局?
李星云不得不承认,他看出自己已经落入了败局之中。
是从什么时候起?
从南平的政变?从楚国的夺嫡?从吴国的改朝换代?
从娆疆的叛离?从石敬瑭的首鼠两端?还是从更早的时候,从城门下她算计自己的那一回开始,败局就已经在显现了?
不——他不承认。
李存礼身上正逐渐掌握了他所有的一切,但还有一样东西是他不曾有的,以他的能力他一定能重新研究出那东西来,因为现下知道那东西的只有他一人......小小娆疆都能靠着它拥有龙气,中原沃野千里,靠它一样能无往而不利。
李星云的眼底是一片血红。
今日所谓求和,虽说并不指望李绛璎立时便能答应,但也已经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却不想连挑拨这二人都不能够。
这世上真有坚不可摧的感情么?至少他现下已经不信兄弟情是这样的了,不良人节节败退,张子凡嘴上不说心中也有几分怨怼,好像皇位真是个坐上去便叫人脱胎换骨的东西,他现下已经不敢肯定自己纯然了解张子凡。
但还是有一样东西没有变。
他信雪儿。就算雪儿与晋国有旧,就算世人都想让他怀疑雪儿,他也依旧信。
那么李绛璎和李存礼之间也是因此才不可离间的么?
李星云低低冷笑起来。
李绛璎当然不会怕他,只近乎于怜悯地看着他,似乎以为他是已经疯了。
那样的目光让李星云更觉得难以忍受,他霍然起身,道:“你来日不要后悔。”
话音未落,人便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绛璎张了张嘴,还没等她说些什么,李存礼已经顺手抄起桌上的杯子从窗户扔了出去。
末了拍拍手,道:“可惜了殿下定窑的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