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云注视着李存礼。
那双青金色的眼中正闪动着讥诮的光,他无比熟悉这双眼睛,也无比熟悉这种光芒。这样冷嘲的眼神,无数次在他的心魔中出现,在他的梦中出现,原本他以为这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对手,但这两年来他发现自己错了,这个人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他的生活之中,成为了他最强劲的对手之一。
他依旧,很想杀了这个人。
但这已经是一件近乎于不可能的事情。
意外一桩接着一桩,叫他几乎来不及应对。
漠北,李昪......他们手中,竟然只剩下了中原。
夹在强敌之间风雨飘摇的中原。
如今,漠北与李昪似是又要站在一处。
张子凡夜不能寐。
他其实也是一样。
他们都很清楚,若是二者真的齐心协力先来吞并中原之地,这风雨飘摇的唐顷刻之间便会覆灭,但李星云也很清楚引漠北入中原是何等遗臭万年之事,他不相信李昪有这样的胆识,认定了这是李存礼的手笔。
他是来杀李存礼的,如果杀不成,则是来嘲笑他。
嘲笑李存礼以大义之名裹挟了他的妹妹,最后要做的事情却比昔年的他还要过分。
但现在他站在李存礼的面前,注视着那双狐狸一般的青金眼眸。
他知道,自己的嘲笑是无法出口了。
现在要轮到李存礼嘲笑他,带着那种一贯的讥诮之意嘲弄地问他:“可是您还要动手吗?”
他当然很想动手。
自己几次三番在李存礼手下折戟,李存礼手中又握着至圣乾坤功和九幽玄天神功,实力涨得飞快,他两年前便应该动手。
但现在,他竟然陷入了这样一种两难的境地之中。
——动手么?
若是动手,他可就成了真正的罪人了。
因为,李存礼与李绛璎这次深入漠北,竟然并非是为了像李昪所想的那样,以和亲之事形成联盟,先吞北地唐土。
他们是为了覆灭漠北而来的。
耶律质舞身在局中看不出,他李星云却能看得出来。
因为看得出来,更不能去骗自己说他在此地杀了李存礼乃是为国为民。
这个局实在是太好破了,近乎于一个陷阱。
他只要去见李昪,告诉他李绛璎究竟要做什么,而后再提出两唐联手,事后他便是这天下唯一的唐皇......他便可以在此地除去自己最大的对手。
虽然这有些对不起张子凡,但左右要死的只是李嗣源,不是张子凡。
这天下还会姓李,听起来多么的美妙。
但如果他这样做,便是错过了覆灭漠北的最好时机。
漠北。
多年以来不断犯边,叫边地子民流离失所不得安寝的漠北。
他要放过漠北么?
他要为杀了李存礼和自己的妹妹,为大唐埋下一个巨大的隐患么?李昪不是一个锐意进取的君王,若是这天下送在他手中,他恐怕守不住。
若是漠北来日长驱直入,今时今日对着李存礼举刀的他,是不是便成了千古罪人?
他不怕做罪人。
可他不能去做真正的罪人。
李星云咬牙切齿地看着李存礼。
他依旧是那副平静的,叫人恨得牙根痒痒的模样。
他微笑着重复了一遍。
“您要在此地,杀我么?”
“李存礼。”李星云沉声道:“你好本事,好谋算。”
“不敢当。”李存礼微笑。“看来你此刻不敢杀我。”
那最后一丝虚假的恭顺,也已经消失了。
铿然一声,亢龙锏已落在李存礼手中。他上前两步,冷笑道:“若是你不敢杀我,我便要来杀你了。”
李星云这一回是秘密潜入,并未带着那十分显眼的龙泉剑,在兵刃上便已经逊色李存礼一筹,此刻更是觉得心乱如麻无意与李存礼交手,他怎么也想不到,李存礼竟还真的一心挂念着覆灭漠北,此来漠北,和亲是假,掀动一场腥风血雨才是真。
金铁交击之声在黑夜中分外明显,不一时四面便有军士查探的声音响了起来。李星云有心将人引开,李存礼却丝毫不担心自己被人发现在此地不动如山,一时间恨得李星云眼底几乎沁血,却也奈何不得他。
他要留在这里被人发现,倒也没什么,这偌大一个漠北他就不信还有人能留得住他。
反倒是李存礼,他本不该出现在和亲的队伍里,毕竟和亲的名册并非是什么机密之事,即便是,这天下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良人想查而查不到的。所以他一早便看过了,李绛璎身边现如今不该有李存礼。
可现如今竟显得像是乾坤颠倒了。
因为李存礼已经在耶律质舞面前过了明路,以耶律质舞的性子,即便是在人前也会替他遮掩一二。
但是李星云若被发现,肯定会被耶律质舞缠上,两个人再缠斗一番......
李星云心中咬牙。
他的右臂还在恍惚疼痛。
那一道蛊虫当真厉害,蛊虫当然是已经死了,但还时不时要发作一番。
他已经开始忌惮李存礼了,甚至不愿在他面前同旁人动手。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今夜不行,今夜,他不能在李存礼面前同耶律质舞动手,李存礼一定会加入战局,而他又不能叫破李存礼对漠北的阴谋,李星云一念及此,真想一口血喷在李存礼脸上。
此地不宜久留。
他对上李存礼依旧讥诮的目光,一咬牙,道:“算你小子走运。”
“你想说我不会一直这么走运么?”李存礼低笑。“可我想,我会一直这么走运的。”
说完他手上用了两分暗劲,李星云化解暗劲自然被轻飘飘地送了出去,他落在树梢上对着李存礼一声冷笑,道:“那你,也别走运到把我逼急了。”
气势倒是丝毫不输。
不愧是曾经的天子。
李存礼微笑颔首,几乎是优哉游哉地目送着李星云远去,而后才对着掀了帐子出来的耶律质舞道:“无妨,帮奥姑打了个害虫而已。”
“这害虫听起来有点熟悉。”耶律质舞冷冷道。“倒也无妨,倒是你,护卫军快要到了,你还是赶紧回去伪装一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