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不必与我客气。”李存礼微微笑了起来,他看着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儿,知道这便是今后的一个筹码。如今这筹码还不显得十分重要,但总有一日,当李昪身后诸子争执起来的时候,甚至再远些至于李璟身后,这个孩子就会成为最有力的武器。
当然,也许李昪这江山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按说先前李绛璎在大殿上说出那样一番话,李存礼为了避嫌本不该出现在和亲队伍里,但或许是为了显示自己天恩浩荡,又或许是害怕二人私底下再做出些什么事情来,譬如叫李绛璎一怒之下真与张子凡联手,当李绛璎提出要李存礼随行的时候,李昪也并未提出异议。
往边境走一走才知道,胡天八月即飞雪绝不是一句空言,派出随行的队伍,大多是女帝如今借调给他们的,若真是换了李昪手下这些长在江南水乡的军士,只怕早已被这漠北苦寒之地惊得瞠目结舌。
公主远嫁和亲一应礼节所费时间本应很长,但如今漠北与李昪非要急于联手对抗张子凡,这流程便简素了很多。毕竟也不是嫁亲女儿,李昪能陪送出的嫁妆便更少些,诚然李绛璎本也没指望这一点。
漠北那厢为免激得张子凡有借口出兵也未大张旗鼓,只是耶律尧光要亲自出现在边境之地,倒也能显出一点重视。
天胜三年十月,一行车马到了漠北的地界。
李存礼勒马在边境大军之前,道:“公主,此去路遥,您千万珍重。”
李绛璎点头,她的眼里仿佛也含着一点盈盈的、将落未落的泪水。
她道:“你也万事珍重,便当从嘉是我——托付与你的。”
话将尽未尽处的意思,众人都懂得。此刻看着这对壁人依依惜别,倒是又生出了些唏嘘之意来。这一路上李存礼护送在侧都是恪守君臣之礼不曾同李绛璎走得太近,唯有此刻看她这一眼静水流深。
都说他是伪君子,此刻却也看他是情深义重。
李存礼在马上遥望李绛璎的背影,长长的车驾逶迤过边关往漠北而去。
男人低低冷笑起来。
“一去紫台连朔漠?”他轻声。
“可那青冢为谁而设,便不知道了。”另一个声音接道。“你学他倒是学得像,只是自己给自己加了太多的戏码。”
李存忍斜睨着一旁那李存礼,他便耸肩道:“无妨,外人看来这是情深义重,只委屈了我的好六哥,非要做纤纤女子之态了。”
原来留下的这一个乃是李存智。
那厢耶律尧光在自家地界上接得了大唐的公主,自然是客客气气的。公主身边跟着两个身材高挑的侍女,他怎么看都觉得似曾相识,可半晌也没想起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又不好总是盯着人家的侍女看,这毕竟是自己将来的新婚妻子。
于是他转脸,道:“公主一路辛苦。”
“陛下客气了。”李绛璎微微颔首,语气倒是平静,可说的话半点也不客气。“您应当清楚,你我二人这场婚约,是为了安两国之心。”
耶律尧光其实还算是个直爽人,漠北真正心机深沉的乃是述里朵。他虽隐约知道这场联姻背后有更多的交换,却也满心以为自己将要娶妻。他半生戎马,当真不曾把什么人放在心上过,而今一看李绛璎,一见倾心谈不上,却因她容貌倾城先多两分好感。
听闻李绛璎这样说,他一面谨记着自己如今乃是国君要有些气度,一面却又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道:“是,但公主是我的妻子,我自然会与公主——你们中原人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的来着?琴瑟和鸣?”
“我不愿与你琴瑟和鸣。”李绛璎道。“至少现在还不愿。若来日真觉陛下是可托付之人,我自会倾心,如今,便请将我当成是个摆设罢。”
这要求来得离奇,耶律尧光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耸肩笑道:“既然公主殿下这样说,我二人也只有来日再了解了解彼此了,不如公主殿下先行上车,母后还等着见一见你。”
李绛璎道:“多谢陛下体恤。”
她由着身侧侍女扶着上车。那红发的侍女看上去有些惫懒不大动手,白发的那一个却是十分体贴周到。耶律尧光在后面看着心想这中原公主的侍女也非常有趣,一红一白倒有交相辉映之感。
等马车辘辘向前,李绛璎掀着车帘子看了一眼,耶律尧光果然已经骑马去得远了。
马车太慢,耶律尧光行伍出身,自然不大习惯这样的速度。
这红发发侍女自然是降臣,白发的那一个则是李存礼,耶律尧光长在漠北见惯了身材高挑的女性,并未看出什么端倪来。
李存礼低笑道:“听说您的兄长同耶律阿保机是结义兄弟,这可真是如汉天子一般的笑话了。”
“彼时是舅舅娶了外甥女,而今却是当姑姑的要嫁给侄子。”李绛璎冷笑,又看他一眼,道:“张子凡可与李星云是平辈论交,你这么说来我岂不是还要喊你一声叔叔?”
“存礼不敢。”李存礼摇头。“若真如此论,降臣尸祖可算得上是殿下您的祖辈了。”
降臣掩口而笑道:“你们两人打情骂俏,怎么偏偏要把我带上?还是好好商讨一番你们的大计吧。”
而今来了漠北,便是离张子凡和李星云更近了些。张子凡对着李昪焦头烂额,李星云则不知有没有解开那道蛊虫,只那蛊虫那日给李存礼带来了一点机缘,他如今倒也不怕与李星云正面相抗。
若是李星云再来一次,还说不定胜败呢。
而如今漠北内部的局势也很复杂。
世里奇香与耶律倍这些年广交群臣乃是一派,述里朵扶持着耶律尧光乃是一派,最后还有个生性残暴却最得述里朵喜欢的耶律李胡自成一派,这么一论起来竟是在这小小的漠北之中,也成了个三足鼎立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