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觉出自己腕子上有一股内力徐徐传入,将那虫蚁啃噬肺腑的疼痛渐渐抚平了。
但耶律质舞没有松手,她的眉头依旧是皱着,半晌才道:“我不知这究竟是一种什么蛊虫,但总归能给它逼出来。”
她口中念诵起低沉晦涩的祝颂之词,那声音叫石敬瑭有些烦躁,但他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的肺腑之中被抽离出去。半晌,他忽然不可抑制地呛咳起来,有深红近乎黑色的鲜血从自己的七窍之中淌出。
细看那黑色仍在蠕蠕动着,是分辨不出形状的虫孑。
石敬瑭觉出心头一块巨石仿佛被移开,通身上下是说不出的松快。
耶律质舞掏出随身一个青铜瓶子,将黑色的毒血装进了瓶中。她也不听石敬瑭喃喃道谢的声音,淡淡道:“不必你谢,你心中清楚自己到时该做些什么。”
这话并非是耶律质舞所说的,是述里朵一定要她转述给石敬瑭听,她便也说了。她从来更感兴趣的都是未见过的高深武功或是蛊虫,至于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当真是不知道。
石敬瑭的神色变了变,等要出口些忠心表白的时候,又对他摆了摆手道:“有什么感谢的话也不必对我说,说了我也不会记。”
说完她闪身便走,石敬瑭在后头追不上她只一径苦笑,半晌却松了口气扭头对桑维翰道:“先生,此番是多亏你了。”
“大人与我说这样的话,便是与我生分了。”桑维翰诚恳道。“为大人分忧是小人分内之事,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小人私下里查探大人之事,又与漠北联络。”
“若非先生,我这条命早晚会葬送在李存礼那起子小人手里。”石敬瑭咬牙道。“先生肯同我进城,是因为奥姑在城中等着?”
“大人看得明白。”桑维翰含笑道。“正是这灯下黑的地方,才能叫那李茂贞等人没有防备呢。”
“李茂贞。”石敬瑭低声道。“我总觉得他葫芦里不知卖得是什么药,如今让我进城来,只怕麻烦还在后头。”
“然而大人您不进城,便是在城外拥兵自重,在陛下那里也不好分说。”桑维翰鬼鬼祟祟凑近了石敬瑭,声音低如耳语。
石敬瑭眯起了眼睛,道:“先生救我性命,不必如此遮遮掩掩,有话直说便是。”
桑维翰道:“如今陛下是早容不下您,这您也是能看出来的。”
石敬瑭面色冷沉,可他不得不承认桑维翰说的是实话。张子凡的猜忌越发明显,他们自那一次合作之后,剩下的便是无休止的猜忌,仿佛并肩作战便是他们之间猜忌的起源。
石敬瑭本是想在张子凡的手底下有一番作为的,他受够了李嗣源的白眼,也受够了看不见希望的日子,是张子凡煽动了他的野心,但现在,也是张子凡在忌惮这野心。
“是。”石敬瑭点头道。“我只盼着这一次解了李茂贞的围困之后,情形会好些。毕竟再没有蛊虫挟制,我不必做些违心之举。”
桑维翰低笑道:“这话大人自己信么?”
石敬瑭沉默不语。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一声惨叫划破了夜空。
“不好了!城外啸营了!”
啸营。
石敬瑭的面色大变,这怎么可能?
他急急披衣而起,便要朝城外冲去,然而这厢桑维翰扯住了石敬瑭,急道:“大人!您还看不出来吗?这是阴谋!只怕李茂贞早和南地沆瀣一气,而今大军若是折损在这里,陛下定不会放过你!”
石敬瑭甩开了桑维翰的手,语气冷硬。
“那又如何?我还有什么路可走吗?”
“自然是有的!”桑维翰眼神雪亮。“奥姑救您是什么意思,您不知道吗?这是漠北王太后在招徕您!”
“你要我出奔漠北?”石敬瑭疾言厉色道。
“不然您还有什么路可走吗?”桑维翰毫不退让。
石敬瑭看着桑维翰,半晌颓然一叹,道:“若是能出城的话,或许这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然而这啸营若是他们安排好的,只怕这城中也已经是天罗地网,哪还有什么路给我走呢?”
“大人若想走,自然也可以。”桑维翰低声道。“啸营不管真假,总要乱上一阵,只要出了城,便有漠北的勇士接应我等。”
“看来,你早就想到了今日。”石敬瑭道。
“自从知道大人为那贼子胁迫,属下便知道非要有这一天不可了。”桑维翰叹息了一声。
啸营的动静很快便将整个城都惊动了。
李存礼侧耳细听那变乱的声音,冲女帝笑道:“如今殿下总算不必与张子凡虚与委蛇了。”
“我与你之间,似乎也说不了几句真话。”女帝冷冷道。“我帮的可不是你。”
“是您昔日的圣姬,来日的皇帝陛下。”李存礼笑着接口道。“如今石敬瑭已经落在了必死之局里,不知殿下能不能把杀他的机会让给我?”
“你不是在石敬瑭身上留了一道蛊虫么?怎地如今又要费心去杀他了?”女帝略抬一抬眼皮,问道。
“可是不巧。”李存礼平静道。“那蛊虫方才是被解了,想来石敬瑭正在出奔的路上。”
也许是他这语气太过平静了,女帝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忍不住横眉立目地拍案而起,道:“他要跑了?”
“他要跑,却也未必能跑得掉。”李存礼微微一笑。“石敬瑭这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大抵是看出我本不想留得他的性命了,这才狗急跳墙。这天下之大,如今他能去的地方也不多,我想大抵是要去漠北罢。”
“里通外族,还不杀么?”女帝眼底闪过一丝杀气。
“杀,如何能不杀呢?”门扇一响,却是李绛璎掀了帘子进来。
“但我要他死得有些价值。”李绛璎冷笑。“再者说,要是看见希望却在这希望之前死了岂不是更好?如此,也能叫漠北知道我等不是那么好惹的。”
“警示漠北,这恐怕才是殿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