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说的时候几位圣姬都在场,阳炎天闻言恨恨地看了李存礼一眼,但是并未发作。李存礼冲她微微点头一笑,阳炎天则是把头扭了过去。
女帝坐在上首,她身后站着一个身形高大做侍卫打扮的人,半张脸上盖着面具,半张脸则是枯槁不辨面目,幻音坊里现下还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将完好的脸遮挡住,当然,李存礼和李绛璎自是知道这人是谁的。
那半张脸也没法在幻音坊里露出来,毕竟与女帝是如此的相似。
李茂贞平素都不声不响地站在阴影之中,这会看见阳炎天和李存礼的一番交锋,也跟着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微,旁的圣姬都不曾听见,倒是女帝看了他一眼,仿佛是极为不赞同的样子。
“攻城是假,然而此刻张子凡必定是时刻盯着这里。”待得圣姬们都退下之后,李茂贞才拍了拍那张挂在墙上的舆图。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勃勃野心,也只有这种时候他依旧是那个睥睨桀骜的李茂贞,不必再掩藏自己的锋芒。只是现在,他的野心再也不能成就他自己,于是只好拿出来给自己的妹妹使用,却也恰好弥补了女帝不够的那一点野心。
“一旦他发现有异,只怕也会提前生了疑心。”李茂贞缓缓道。“但若要我大军无谓的死伤,是任谁也不会答应的。”
“自然,自然。”李存礼笑道。“兵士性命宝贵,为君王抛头颅洒热血也该是为了收服疆土,不是用在做戏上的。”
听他这话,李茂贞神色稍霁,道:“听你这意思,倒是有些头绪了?”
“这也是自然。”李存礼点一点头,道:“世人惧怕死亡,自然也惧怕瘟疫。只要对外说是城中爆发了瘟疫,必然没人敢于仔细查证。”
“光有瘟疫而不死人么?”李茂贞低低道。“你怕是把张子凡当成了个傻子。”
“死的人不必是真人,凡遇瘟疫者,人死是要就地焚烧,难道有人要去看看,烧的是人还是草?只消城中浓烟滚滚,张子凡必然信以为真。”
女帝一直眉头紧锁听着他们的对话,至此终于带了一点笑影。
她心中其实也绝不好受,虽然一早知道自己是成为了李星云的敌人,但真走到这一步,真到了要背叛的这一刻,她终究还有些唏嘘。
这便是天下大局,这便是身处大局之中的人。
瞬息万变,敌友之势转瞬即易。
石敬瑭大军不敢有怠慢,来得很快。
他带着大军行进,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处。如今石敬瑭自知处境是岌岌可危,处处都遭着张子凡的猜忌,如今领军在外若是有丝毫不对的地方,便能叫张子凡抓住把柄。
张子凡一直都想对付他,这他是知道的。
尤其是石敬瑭在李存礼那一道蛊虫的威胁下总不得不要做些什么来牵制张子凡的注意力,这也是他这次会被派出来的原因——他可是河东道上戍边的将军,如今来援助岐国颇有些顾此失彼的意味,大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张子凡是巴不得他们两败俱伤。
而这一次,他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可也不得不来。
彼时李重碧已经身怀六甲,自然不能相随。她言笑晏晏送得石敬瑭出征之后,便总觉心头几分惊惶,只苦于被看顾得严实无法写信找人商量些什么,这一日她自梦中惊醒,梦见些什么是已经忘了,但只觉得心头一阵阵发悸。
被她惊动的侍女递过来一盏温热的果子露。李重碧将之捧在手中低头去看,只见到杯中殷红的一片倒映着天上月光,像极了一杯鲜血。
李重碧的手抖了一下。
侍女很迅捷地扶住了她的手,这其实是一个有些僭越的举动,让李重碧有些不满地看向了她。她同侍女对视了一眼,旋即便觉得有些不对。
眼前的人双眼幽邃如一口古井,那不像是她的侍女。
李重碧想了一瞬,旋即便回过神来道:“你是什么人?”
“你我也是见过面的。”侍女答道。她手指在耳后一拂便将一张精巧的人皮面具摘了下来,露出的那张脸是李重碧觉得有几分熟悉的。
“是你。”李重碧道。
李存忍名义上是她的十三姨,两个人的年龄却是相差无几。再者说李存忍自幼长在李克用身边,同李嗣源并不熟悉,自然连带着也未见过李重碧几面。两人之间只早年还在通文馆的时候年节里能互道一声安康,从来没什么情分。
李存忍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她隆起的肚腹之上。
李重碧本能地避让了一下,是个保护自己腹中孩儿的姿态,她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点警惕的神情,但终究没说些什么。
李存忍也不计较她这态度,只笑了笑道:“我是来保护你的,而今石敬瑭出征,你在这里只怕很不安全。”
“毕竟,河东道的节度使将要换人了。”李存忍顿了顿,直白道。
李重碧一惊,道:“你们要动手了么?”
“不是我们要动手,而是张子凡将要动手。”李存忍笃定道。“你应当知道张子凡对石敬瑭从来也很忌惮,此次石敬瑭兵败张子凡定然借题发挥,他或许不会要了石敬瑭的命,但这个官职他一定保不住,我们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她看着李重碧,分明是差不多的年岁,此刻李存忍目光中却真有一种长辈般的慈和。
李重碧沉默片刻,点头道:“这孩子,或许对你们没什么用处,更是我杀父仇人的孩子,但我想留住他。”
她微微笑了起来,道:“这是我的孩子,我已经给她起好了名字,就叫素衣,李素衣。”
“看来,你很清楚将要发生什么。”李存忍点了点头。“这孩子生来便将见证父亲的死,叫素衣倒也合适。”
她也未提一句石素衣还是李素衣,孩子毕竟是李重碧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要随谁的姓氏自然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