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绛璎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别有深意的笑。
“你难道是那样的人么?”
姬如雪不得不承认,李绛璎的判断很准确。
若是论正面对敌,她当然是没有怕过什么人,若是说运筹帷幄,她自问也能算是好手,但唯独出尔反尔首鼠两端这件事,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若是李绛璎光明正大对她抱有恶意,她当然也不惮于狠狠地回击,若是李绛璎当真是个可以托付的英主,她也可以为她尽心竭力做事,但偏偏她选的是李星云,李星云与李绛璎之间又是这样无可转圜的地步,且李绛璎总重用李存礼,让她对李绛璎也放心不下。
总觉得这会是个一朝得势便会如李嗣源一样危害一方的存在。
可是此刻隔着氤氲的热气,她注视着李绛璎,忽然又觉得她不会。
她不会成为李嗣源那样的人。
但——
姬如雪低低苦笑了起来。
但,她的路是早已注定的了。
她与李星云休戚与共,绝不可能在此时放手而去。
“你会容得下他么?”姬如雪道,而后也不待李绛璎的回答,便道:“你不会容得下他,即便是你能,将来你的臣子也不能。”
“我答应过蚩梦,不会取他的性命。”李绛璎淡淡道。
“你答应了蚩梦。”姬如雪微微一笑。“她居然会信你。”
“怎么,我难道不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吗?”李绛璎挑眉问道。
“在别的事情上,或许你会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但是在这件事上,我不相信。”姬如雪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而且他比你名正言顺得多。”
“名正言顺。”李绛璎重复了一遍,冷笑。“他凭什么名正言顺?只凭他是个男子么?”
姬如雪沉默不语。
这是事实。是最让人无力的事实。
实际上,李绛璎能不能比李昪更为名正言顺都是一个变数。
毕竟李绛璎是个女子。而男子,总觉得男子才是这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
“我会让他们看见的。”李绛璎道。“就像是则天大圣皇帝一样......但眼下,我想要你的忠诚,为此可以用三千院与你交换,当然,也只是三千院的尸体。”
“因为我在你的眼中还是没有李存礼重要么?”姬如雪问道。“他要报仇,你便任由他报仇?”
“有仇恨,是一件好事。知道要去恨谁,才会知道自己的路该往哪走。”李绛璎顿了顿,别有深意地道。“你呢?你知道自己该去恨谁吗?”
姬如雪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曾经她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飘零一人,但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母亲竟然还尚在人世,而自己的父亲,居然是李克用手下的一员大将。
可是她父亲死在王彦章的手中,王彦章也早已死了。
她还能去恨谁呢?
李存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带着一点薄凉的、近乎于引诱的笑意。
他半张脸在阴影中,半张脸在烛光的映衬下几乎有种近乎于神明的俊美。
“你该恨这个乱世。”李存礼轻声道。“只因为这个乱世,你不得不与周兄分离,只因为这个乱世,你与李星云颠沛流离,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乱世,现在,张子凡不能终结这个乱世,因为他得位不正,与南地诸侯多有牵连,但殿下可以,殿下手中已经是半壁江山,她可以让大唐再现昔日的荣光。”
姬如雪默然。
是的,那些诸侯此刻尚在,如果张子凡得到了最终的胜利,他或许不得不将土地重新分给这些掌握了秘密的诸侯,否则的话便是给他们埋下了反叛的种子。
“但,这半壁江山是李昪的。”她道。
任谁都能听得出这反驳的苍白来。
“早晚会是殿下的。”
“然后呢?你们如何用这半壁江山去收服北地?”姬如雪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用上了收复两个字。“六出祁山,九伐中原?”
她的笑意已然十分讽刺,这八个字代表的是北伐之艰辛,如今李绛璎要做的,可正是北伐。
“你如今尚未归降,我自然不能告诉你。”李绛璎诡秘地一笑。“好了,茶已经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姬如雪第一次愕然地发现,自己并不想离开。
然而最终姬如雪还是站起来,她的动作很快,几乎是一瞬间便隐没在了暗影之中,无影无踪。
“十三妹其实能跟得上去。”李存礼站在李绛璎的身边,悠然道。
“不,不必。”李绛璎道。“我想,现在的姬如雪,才是更有用的姬如雪。”
李存礼也恍然笑了起来。
“是了,一个摇摆不定痛苦万分的姬如雪,和一个与李星云反目成仇的姬如雪,自然是前者更能乱李星云的心志。”
“现在的李星云,已经不能算是我的对手了。”李绛璎傲然道。“他所有的,如今我们也都有。你的武功如今与他平分秋色,我手下而今更有半数的不良人,他身前是张子凡,我们则与李昪站在一处,天有二日国有二主,这出好戏,还有得唱呢。”
“那——漠北呢?”李存礼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漠北始终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如今的气候比起百年前来已然是冷了许多,天气愈冷,漠北人便对中原愈发渴望,他们想要越过燕云十六州进到中原来,野心是按捺不住的。
李存礼不曾阻止李嗣源与漠北合作,也有想让着急的大哥看清漠北狼子野心的意思,只是李嗣源太想赢,所以不愿去看。
李绛璎应当是看得清的。
但是如今,她当真还看得清么?
世里奇香与李绛璎之间还有通信,这李存礼是知道的。他不觉得李绛璎会被那女人三言两语蛊惑了去,但如果战局胶着,李绛璎会不会也生出旁的心思来?
“你在想什么?”李绛璎的声音传了过来。
李存礼恍若从梦中惊醒一般,道:“殿下。”
“你放心,我当然知道漠北不足与谋。”李绛璎冷然道。“只怕我等这厢在长江开战,那厢漠北便会长驱直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