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们能拿来耶律尧光的人头示众，来日若是张子凡做的不合心意了，是不是也能在酣睡之中被不良人轻而易举地取了头颅去？眼下两个人固然好得是穿了一条裤子江山许你更许卿，可总有一天张子凡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杨琏听了李存忍的劝诫之后动作的确是多了些，不过这样的小动作在徐知诰眼中也不算什么，只是提醒了他一件事罢了。
杨溥现下已经算是一个老人，若是他死后换一个手腕可能更强、或说至少是不愿意乖乖对徐知诰俯首帖耳故而显得野心勃勃的青年王侯，他总是要再费一番工夫的。
所以能将这不必要的麻烦给扼杀于无形之中，是徐知诰乐见其成的。这也是李存礼让李存忍去劝说杨琏的原因之一，徐知诰的野心只在这吴国一地，故而他很能隐忍，可是他们却不想这样等下去，在南地平白蹉跎。
马希崇那厢却是来了另一桩消息。
难为张子凡的军队在北边与耶律尧光的人厮杀，倒也还有精力来联络几个南地诸侯。不过现下他这么做显然就是为了稳固南地的形式，故而联络的是同他交好的马希声。
马殷因着偏宠马希声的缘故，对张子凡也算是恭敬，再加上他本身就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先前交还朱梁所授的印信便是放出一个交好的信号，现下张子凡要拉拢他，自然也不惮于给他一个楚王的封号。
反正这楚王在楚地百姓的心目中这些年是没有变过的，中间有段时间变得不那么名正言顺同他们也没有多少关系，这个名号给不给，于楚地其实是一样的，眼下是张子凡需要楚地了。
故而张子凡还特意派了个大臣来给马殷授印册封，算是要让这楚王变得名正言顺些。
凡册封之礼，总会冗长而复杂，所以一时间还没有行完礼节，这人还留在楚国境内，李存礼一看这封信便知道马希崇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这小子既然是在知道徐青素身份的情况下还摆出一副一往情深的嘴脸来，那也是个相当有野心有城府的，只是平素被马希声压着不敢表露出来，而今一看他倒真的很敢想。
他的意思，是想叫通文馆的人出手，将这个尚书右丞李序留在楚国。
这样一来，楚国和后唐之间就将再无和好的可能性，马希声与张子凡之间的关系就会成为楚国的负累，也许马殷在无奈之下就会重新考虑马希声是不是能坐稳这个继承人的位置。
而马希崇在这件事里从头到尾都不能露面，饶是如此也不能保证他才是最后的那个受益者，因为马殷的儿子实在是太多了。
可这事情总做了比不做要好些。
“杀李序？”李存礼捏着信纸低低冷笑了一声。“这倒是个好主意。”
降臣漫不经心道：“我对他没兴趣，可眼下是缺材料，要想略略保住李茂贞的脸，你派人去的时候最好把皮带回来。”
这血淋淋的话在她说来是轻描淡写，李存礼听得也云淡风轻，道：“既然是人皮，何必舍近求远？”
降臣眸光微转，道：“还不是为了你家的殿下？就算仁君的名声不过是个幌子，总也得做得像些，这吴国的天下现在还是姓杨呢，给他们递了把柄，徐知诰难道就不头疼？”
她平素都是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此刻却显出一点严肃来，所说的话更是一阵见血，叫人意识到她曾经在大唐政治旋涡的最中心里经历过怎样的腥风血雨，绝非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江湖客。
难道说，现下她是愿意重新回到这个旋涡之中了么？
也不像是。
或许只是她愿意看着一个这样像太平的人走到太平曾经没能坐到的那个位置上去，所以才会适时提醒上一句，毕竟李存礼看上去太像是一个会剑走偏锋的人了，降臣很担心他们会因此而失败。
李存礼平白无故招了这样的一番揣度，却也不恼。
这说明降臣眼下是称得上他们的盟友，不会忽然之间变了主意。
“李序在楚国的境内被活剥了皮？”李存礼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张子凡更头疼些，还是马殷先要跳脚。”
这总得做了才能知道了，李存礼知道降臣说出这话来也是在暗示他们正该这样做，不过她定不会亲自去做。
楚国境内高手甚少，若无不良人从中阻挠，想必杀李序也不会很难。
李绛璎道：“这件事交给我的手下。”
她的神色不见波澜，也不提离了幻音坊之后她手下究竟还有些什么人，不过李存礼隐约能猜到一二，大抵是与悬壶阁有关系。
让一群本该医者仁心的家伙去做这等剥皮拆骨的酷烈之事，也不知算不算有违天和，但这世上如今有违天和的事情也不止这一桩一件，这又是那杀一人便能救天下的论调了。
只是究竟还要死多少个‘一人’，才能有这样的太平盛世？
倒是降臣问了一句：“悬壶阁也肯么？”
“自然是肯的。”李绛璎也不瞒着。“他们的存在本与不良人殊无二致，不过江湖气更重些，而且此前李唐江山不曾沦丧如此彻底的时候，悬壶阁是不曾出手，如今到了他们想要出手的时候，把他们摒弃在外才是不公平些。”
其实李绛璎的话是听不出真假的，难道真的有人数百年如一日地预备着为一家一姓的天下去牺牲一切么？李存礼起初觉得有些荒谬，回头一想到自己，却觉得又不是那么的荒谬了。
这样的人总不会少，只是看谁能效忠到那个正确的人，虽然对他们来说，这人究竟是正确还是不正确，在这样的人眼中也不是很重要。
他就从未想过李嗣源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那一个。
现在看来，也许不是，但李嗣源已经死了，如果走在这条正确的路上也能为李嗣源报仇的话，他总算还能说是幸运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