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仿佛是抽走了杨溥所有的精气神,他觉得自己的脊背在缓缓的弯折下去,然而现下他还坐在这把椅子上,依旧是吴国的王,他不能露出那样软弱的神情来,哪怕是说这个位置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坐多久。
满殿大臣都屏息以待。
当然没有人敢提出异议来,谁也不想成为徐知诰的眼中钉肉中刺,要知道徐知诰虽然一向是以宽容大度的形象待人,可那些与他作对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众人也心知肚明,远的不说,那近的可还有一个徐知询呢。
那不是他的亲弟弟,可是这么多年过来了好歹也得有两分面子上的兄弟情,徐温一死徐知询其实再成不了什么气候,这样赶尽杀绝的雷霆手腕让人心生忌惮之余,也意识到往后的日子是绝不能与徐知诰有什么争端。
徐知诰低下头去,道:“陛下英明。”
天胜元年十二月,吴王杨溥加尊号为睿圣文明光孝应天弘道广德皇帝,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天祚,徐知诰进位太师、封天下兵马大元帅,赐齐王号。
齐王,岐王。
李存礼听见这封号的时候险些笑出声来,他想,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玩笑。
没了岐王又来了一个齐王,不知道张子凡会作何感想,而女帝又会如何。
齐王府的匾额是已经挂上,府中上下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徐知诰脸上并没什么骄矜之色,神色如常应了众人的道贺便进了府,今日府上还有一桩喜事,是杨琏带着妻子来拜见自己的泰山。
‘徐青素’看上去同过去是没什么分别,两个月的光景尚还算是新婚燕尔,徐青素脸上却并无这新婚所带来的喜意,她看上去只是淡淡的,仿佛对回到府中来也并无什么欣悦之情,不过这在府中上下看来也很正常。
徐青素未必就喜欢杨琏,这一场联姻里杨琏是身不由己的那一个,徐青素也是一样,不过有足够多的人能从里面获得好处,所以旁人的意见便也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徐青素的目光里似乎也真的带着一点怨怼的意味,她在徐知诰面前盈盈一拜,道:“父亲。”
徐景迁看着自己的妹妹,神情有些唏嘘。
他轻声提醒道:“现下应当改称父王了。”
徐青素没有说话。
倒是徐知诰哈哈一笑,道:“我儿一路辛苦,太子殿下,这便请入席吧。”
杨琏的手下一早送来了礼物,也不知这是为了恭贺徐知诰被封齐王,还是说女婿给泰山的孝敬。此时听徐知诰口称殿下忙道不敢不敢,他倒是比他父亲还乖觉些的。
徐青素并未入席,而是随母亲入了内间。母女两个在房中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过了一会儿徐青素便转出房去找李绛璎了。李绛璎也不在席上,连带李存礼都逃了席去。
他们很清楚这不是失礼,而是给徐知诰吃一颗定心丸。
在杨溥禅位之前,他们是不会和杨溥有什么交际的,连带着杨琏也是一样。这谎话编的太精妙,至于李绛璎自己有的时候都恍惚信了她当真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对付张子凡的帮手,吴国的江山最终是落在徐知诰手里还是她手里都无关紧要。
但徐知诰不会信,其实她自己也不会信。
李绛璎和徐青素的关系好到叫府里上下都有些吃惊,不过这些人跟在徐知诰身边日子久了,便也明白这样的事情不是他们该置喙的,没准是大人又有些些什么旁的谋划在里面,他们贸然掺和进去只有丧命的份儿。
至于暗处可能有眼线这件事,李绛璎也是混不在意。徐知诰能走到今日,定然是很清楚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现下来听她的壁角对他依旧没什么好处,如今正是他们之间最需要信任的时候,不然便会让杨溥趁机从中得利。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何况是不甘心放弃王位的杨溥?
李绛璎见徐青素进来,微微一点头道:“你来了。”
“杨琏果真是那被赶上架的鸭子。”那属于徐青素的声音在她进入屋中之后便悄然发生了变化,李存礼听了微微一笑,道:“看来他是守身如玉的那一个。”
李存忍对李存礼的调笑不置可否。
“他对徐家有忌惮,但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李存忍望着李绛璎道。“这两个月吴国是表面平静。杨琏一直在试图暗中联络对徐知诰有所不满的人,他争取了一切他能够争取到的助力,也曾入宫与上饶公主密谈。”
听见上饶公主四个字,李绛璎饶有兴趣地一挑眉,道:“上饶如今还能劝得动焊魃么?不过我看焊魃也不像是个会虚与委蛇的人。”
“上饶公主和焊魃之间的事情,我不得而知。”李存忍淡淡道。“我只知道杨琏无功而返,要么是上饶公主自己意识到杨家大势已去便是焊魃愿意帮她也无济于事,要么就是焊魃真的说服了上饶公主。”
焊魃那口才,能不能把伶牙俐齿的公主给说服了还真要打个问号,不过他很清楚自己究竟要站在哪一边,在上饶公主和蓝月亮无虞的情况下,焊魃是不会与降臣为敌的。
但是杨琏去见自己的妹妹,本身便散发出一个信号来。
杨琏不甘心。
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那么——如果让他相信,如今的吴国其实可以被改变呢?
让杨琏相信,吴国会落到这个地步不是因为什么内忧外患,只是杨溥不愿意去放手一搏改变这一切,如果他能够取杨溥而代之,便能杀了徐知诰把吴国的大权重新握在手中。
杨琏一定会愿意相信这件事,尤其是现下他已经成为了太子。
太子的名号比世子要好听些,也更能激起人的野心来。
如果有人从中斡旋的话,杨琏一定会觉得自己便是上天选来拯救吴国的那一个。
李存礼一念及此,若有所思地抬眼,正撞上李绛璎意味深长的目光。
于是李存礼知道,他们想的乃是一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