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雪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离开，她的唇微微动了动，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李星云站在她的身边，在她来得及试图解释些什么的时候便率先开口道：“雪儿，对不起。”
没想到李星云会先开口道歉，姬如雪愣了一下。这件事本是她的错，怎么反倒让李星云先道起歉来了？
李星云握着姬如雪的手几分用力，显然是有些情难自已。他低低道：“我早就查到了你母亲的下落，只是一直不敢说——万万没想到李存礼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从姬如雪到了汴州的那一刻，比他便知道这事情是有几分蹊跷在的，当然也派了手下的人去查，这一查之下自然是有些意外，他曾经也想过很多次若是查出了姬如雪的身世当是如何情形，但万万没想到姬如雪和晋地之间会有这样紧密的联系。
这不是一个阴谋，李星云能很清楚地感觉到这一点。
这只是一个有些拙劣的、上天所开的玩笑罢了。
李星云没想好如何与姬如雪说起此事，所以一直以来都保持了沉默，但是他也想到了这件事总是要和盘托出的，所以今日并未全然猝不及防。他只是没有想到李存礼也追查到了这一点，是从姬如雪的容貌之上察觉到了蛛丝马迹？也不是很像，毕竟当初姬如雪的画像是满天下的传遍了，可那时候却没有一点关于她身世的风声传出来。
姬如雪有些疲惫地靠在他的身上，道：“这消息本就是他告诉我的，我担心这是一个陷阱，所以自己来了一趟。”
她顿了顿，郑重道：“对不起。”
“你我早是一体，不必说这样的话。”李星云道。“是我疏忽了，李存礼善于谋算，咱们着他的道也不算什么，毕竟他是想离间你我，这不是也没有成功么？”
姬如雪沉默了一瞬，先是道：“那你也不必对我道歉。”
李星云微笑起来。
姬如雪又道：“但他离间的不是你我。”
那双寒星一样的眼眸里是洞彻而悲悯的神情。她静静地注视着李星云，而李星云也若有所感地收敛了自己唇边的笑意。
姬如雪一字一顿道：“他离间的是你与张子凡，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成功。”
“不会。”李星云斩钉截铁道。他哈哈大笑起来。“雪儿你莫要被他给骗了，我和张兄情比金坚，哪有那么容易被外人所趁？”
可这不是什么‘外人所趁’。姬如雪想提醒他这一点，最终却还是沉默了下去。
是的，现在张子凡和李星云之间的信任看上去还是那样的坚不可摧，但这一次的危机是从内部而来的，是从她姬如雪身上而起的。等张子凡知道李星云眼睁睁地看着李存礼把她的母亲带走了，又会怎么想？诚然与李存礼之间有深仇大恨的人是李星云，但现在李存礼的存在威胁的却是张子凡的帝位。
张子凡李代桃僵而登基，本就是当年无奈的下下策，他们曾经讨论过很多次为什么不是李星云来做这个李嗣源，一来是李星云不愿意接过皇位，二来是不良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接手的人，三千院固然是多年的舵主，可是他若真的能当这个不良帅，当年李星云也就不用做天暗星，而张子凡去做不良帅是不能服众，故而才有了这样一人在江湖而一人在朝堂的安排。
朝堂风雨飘摇之时，自然是要仰仗江湖的力量，可是等江山承平国祚日稳的时候呢？江湖上的这一把刀，是不是会成为帝王头上悬着、叫他张子凡日夜也不能安寝的一把刀？
不要忘了，便是李星云心甘情愿叫天下姓了张，不良人却是未必人人都肯认这个江山易主的。
今日李星云能弹压，来日呢？等这江山将要传承下去的时候呢？
姬如雪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她能察觉到自己近来的软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是因为年岁大了些，便不复当日的杀伐果断了么？
周夫人见到降臣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戒备。其实今夜她同李存礼走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说她有多么的信任李存礼，只是说如今比起李星云来李存礼是她更愿意相信的那一个，姬如雪是和李星云之间情根深种生死与共，以周夫人的眼光来看李星云的处境却是尴尬，前朝皇裔，江湖飘零，帝位上那一个如今被他攥着把柄，他来日却未必能一直有强大的力量将这把柄攥下去而不死。
她看见降臣的身边还坐着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
李绛璎扭头看见周夫人，站起身来微微一笑。
“这位便是周夫人了吧？”她上前几步来握住了周夫人的手。“朱守殷举事，城中不算太平，这里倒是很安全，周夫人只管在这里安心养病。”
她握着周夫人的腕脉便知道这是痨症，是她也无可奈何的一种病症，不过幸而是有降臣，降臣那一手换心换眼的本事是旁人学不来的，换肺虽然听上去惊世骇俗，总也不会比换心更困难些。
降尘上下看了周夫人两眼，道：“这个简单，都是普通人，不会折损阳寿。”
她没径直把换肺两个字说出来，看来还是顾忌了周夫人不过是个普通人，担心她叫自己给吓着了。
降臣当然不是平白无故地便要日行一善，她帮人更换周身部件也都是为了来日复活太平时多些把握，况且现在帮李绛璎一把更是为了还她拿来这惑生蛊的人情，这些日子观察李无名的起居坐卧与常人无异，她心中对惑生蛊的机理已经有了些想法，只等在李茂贞身上再做一回实验，便能将惑生蛊之中对于起死回生有作用的那一部分给剥离出来。
换而言之，便是制造一个没有副作用的惑生蛊。
周夫人看见李绛璎的容貌，不由得讶然。
“怎么，李存礼没同夫人说过么？”李绛璎浅笑道。“还是说，夫人原本不信这世上还有旁的昭宗子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