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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礼上前两步将手中绣箭交予少年人,含笑道:“是我等不速之客搅扰公子兴致。”

申渐高可不愿意叫这么个危险人物同徐家小公子离得太近,上前两步来笑道:“这是徐大人的二公子景迁,这位是徐大人请来的贵客,二公子,天色也晚了,您还是带着小姐先回去罢。”

徐景迁应了一声,李存礼若有所思地瞧着他的背影,直到人是已经看不见了。

这便是徐知诰那个想尚公主的儿子?却不知上饶公主怎地看不上这么一个和雅的少年人,非选了焊魃做驸马。他从前也以为是杨溥有趋炎附势的心思,后来见过一回上饶公主才晓得那真是个奇女子,在徐景迁和焊魃之间做出个叫人惊讶的选择也不奇怪。

一日夜的奔袭总叫人有些疲累,李绛璎看李存礼时却看不出他半分疲态来,简直看不出身上还有未曾痊愈的伤。他自己说是已经大好了,可是那样几乎把人剖为两半的伤哪里又那么容易好?——真当她是扁鹊华佗再世也一样不成,九幽玄天神功打通的是他阻滞经脉,活死人是真的,肉白骨却未必。

李存礼其实也是有一点疲惫之意,可是一想到跟着要发生什么他简直是通体舒泰,他真想知道徐知诰要举起反旗的时候杨溥会是什么一个表情,当年杨溥是徐知诰一手扶持上去的,这么一看徐知诰倒是做了这吴国的萧何了!

上一个喜欢萧何的是谁?是了,是耶律阿保机,后来却是叫他的萧何给毒死了,看来太信重什么人的确不是一桩好事,这样想时他忽然又有些明白大哥,明白他猜忌是有些不得已,只因为人间最高的那个位子容不下这许多。

万幸那位子他半分也不想要,为上者要有气度,他不觉得自己有气度,要是真有能力再见张子凡和李星云的时候他有些能力,定是要把人千刀万剐才将将解恨的。

徐景迁进去不多时,徐知诰便也得了消息。已经到了他的府上不担心叫外人看见,徐知诰便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穿了花园而来的时候衣裳因走得太急在花枝上还被勾了一回。

李绛璎却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看着徐景迁笑道:“大人府上的花开得很好。”

徐知诰已经是一地的节度使,身上衣裳却是十分简素的模样,同这院子有些格格不入的意味,他以为李绛璎这话是意有所指,笑道:“是殿下赐下来的宅院,打理起来虽然所费甚多,但也是一重上意。”

他话说得半是坦诚半有自己的算计在,一则是在李绛璎面前还装乖卖巧意指自己依旧是人臣,从杨溥处得了这院子之后即便自己性情简朴也不曾撤了院子里种种布置去,另一半便是要问一问李绛璎肯不肯懂他、肯不肯帮他变一变自己的处境了。

徐知诰本以为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可南平的消息一传来他便知道自己还是太小看了这个前朝遗孤。

她同李星云不一样。

李星云有袁天罡扶着的时候也不想要这天下,当日那真假皇子的戏码徐知诰也是看在眼中的,只觉得昭宗此子性情不堪大统,是连哀帝也不如。

但杨溥爱女心切对李嗣源便多有不满,徐知诰当日也只当这天子之说不过是个幌子,毕竟大唐天下已经亡了数十年,一个遗孤掀得起什么风浪来?若不是有一个自朱温篡唐之后才像是忽然幡然醒悟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袁天罡,又有几个人要拿他李星云当一回事。

却不想袁天罡死后局势倒是变幻莫测起来,现在说是这李星云已经死了,他看杨溥的神情却总觉得其中是有些蹊跷。

但却不知蹊跷在什么地方,杨溥在王座上是坐的有些久了,至于有了些旁的心思,觉得没了徐家自己的江山才更稳些故而起了猜忌和忌惮不肯和他说些内情。

徐知诰也曾派人去查,可惜无所获。

现下看,答案却是近了。

眼前站着的这一个一样是前朝的遗孤,是个女子,可女子又如何呢?终大唐一朝难道女子翻覆的风云还少了些不成?

李绛璎一出手便是南平,南平向吴国称臣,是一重警告。

他知道南平现在名义上还是高家的南平,其实已经又成了李家的天下,是局中征伐在前的第一枚棋子,它自己是无足轻重,但若是加在了这吴国的棋局之上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帮杨溥,杨溥便多一分胜算。

帮他徐知诰,他便是那个最后的胜者。

李绛璎本只是信口赞赏一句,她的神色有些淡淡的,看花开得好也不过就赞这么一句,其实赏花的心思不过一点,听了徐知诰的话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精光。

她听得也分明。

徐知诰果然比旁人更聪明些,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她却并不觉得烦恶。

只觉得当真没有来错这一遭。

“简素些自然也有一番趣味。”她笑吟吟道。“南地虽然富庶,可也不能因着富庶便偏安一隅起来,眼下这乱世谁能独善其身呢?”

话中有什么意思全靠徐知诰去品。

申渐高适时地插了话进来,他弓着腰笑道:“园子里的花儿虽好,天色晚了却容易有蚊虫,不如进去再叙。”

徐知诰拍一拍自己的脑袋:“看我,见了殿下一时欢喜得很,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殿下,请。”

李绛璎不大谦让,走在前头,但语气还是很谦逊。

“飘零之人,称什么殿下呢?说起来徐大人本也是李姓,算是宗室中人也说不定。”

这却是明示了。

李存礼把一点冷笑含在眼底不曾露出来,他看着徐知诰,想知道这人的野心究竟到了哪一步。

如果徐知诰识相,此时便该坦诚些。

这徐知诰也不愧是宦海沉浮许多年的人精,闻弦歌而知雅意,苦笑道:“说起来不怕殿下觉得我有攀附之心,我这一支本是建王之后,只流落乡野幸得义父不弃,要改如今这个名字。”

建王李恪,宪宗第八子。

果然,又是一个凤子龙孙,真假不知,袁天罡的精力毕竟有限,不能把那错综复杂的大唐宗室一一看顾着,想来他也不觉得这是大唐的正朔,当年徐知诰若是在袁天罡在时出来称自己是建王之后,只怕他还要走在李存勖前头。

......李存勖可也是入了宗室的,袁天罡杀他还不是如杀鸡犬?正朔两个字几乎是叫他疯魔,分明他手下那一个假的李星云更是堪用之才,倒是叫他生生断送了。

李绛璎不肯入局,就是在等袁天罡的死。

袁天罡一死,天下牛鬼蛇神便蠢蠢欲动起来,她本以为若是李星云能叫这个大唐忠臣的死刺激清醒几分便也罢了,其实在一开始她是无意这天下的,直到见了漠北来东都才明白这皇兄比袁天罡还要疯,任着他胡闹天下便再无李唐江山。

独这一点,她不能答应。

“原来如此,这么说我还该叫一声世叔才是。”李绛璎依旧是言笑晏晏,她其实有些不以为然,可惜现在实在是需要徐知诰的紧,一声世叔便当是能屈能伸,流露在外是没有半分的不情愿在。

徐知诰忙说不敢当,不过显见态度是更亲近了些,至少李绛璎今日来是来帮他的,只还有一点可惜。

他看一眼李绛璎,李存礼的目光便忽然转了过来。

李存礼的目光里有一点嘲弄的意味,把徐知诰已经看得通透。

这天下做盟友的总要有些利益交换才是,李绛璎能给徐知诰的不过是一个理由,若不把李绛璎牢牢地绑住了,来日她也可以成为别人举起反旗的理由。

当年有曹节、曹宪、曹华,如今呢?

李绛璎是女子,徐知诰想要攀附只能用自己的长子徐景通。

可惜徐景通早就娶了妻,这徐景迁的年纪又小些。

话又说回来,徐知诰生出的要真是这样的心思,只怕一切阻碍也都不能算是阻碍,娶妻的可以停妻再娶,那年纪小些的也无妨,反正要的也不是个妻子,而是免死金牌和一张反旗。

但徐知诰也很清楚,李绛璎叫他一声世叔不仅是给了他面子,更是绝了这般心思。

他们是同宗同源。

李存礼却还是觉得有些恼火,甚至是有隐约的担忧,毕竟徐景迁的儿子不行,那表亲又如何呢?有这么个把李绛璎牢牢拴在身边的机会,徐知诰定然是不肯放过的。而李绛璎会不会答应?他觉得是不会,不过一想到总有些可能,便更有恼火之意。

所以他几乎是不加掩饰地把一点冷嘲摆在脸上,看在徐知诰的眼里便是另一重含义。

徐知诰在这冰雪一般的目光下打了个寒噤,他忽然想起现在李绛璎并不是孤身一人,早有人在他之前便发现了这待价而沽的珍宝。

珍宝固然很诱人,却早有毒蛇在一旁环绕。

通文馆会放他与李绛璎这样亲近起来,至于要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