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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绛璎唇角泛起一点冷笑。

“二桃杀三士杀得,是因为那三士有君子之风。”她的神情和语气都淡淡,李存礼却从中听出一点凄然的意味。“而今天下诸侯,也配称得一个士字么?”

李存礼却道:“阳谋无解,是顺应时势而为,若晏子要杀的不是磊落士人而是小人,自然也有别的法子。”

“那你这一地,又是何地?”李绛璎微微挑眉。

“南平王高季兴上书,向我那好侄儿索要夔陕二州。”李存礼的眼底有一点几乎称得上是嗜血的笑意。“夔州便也罢了,陕州节度使如今乃是石敬瑭,若是陕州归了南平,他又要如何安置石敬瑭?若是南平与他张子凡生了嫌隙,又当投效何人?”

李绛璎目光一闪。

“南平也曾有托庇于吴国之意,不过吴王同我那兄长的关系似是不错。”

“吴王杨溥。”李存礼轻笑一声。“不过是个庸碌之辈,殿下也该知道而今南平境内真正做主的乃是何人。”

李绛璎默然片刻,吐出一个名字来。

“徐知诰。”

“若是杨溥得了南平称臣而势大,本已坐稳吴国无冕之王的徐知诰便也坐不住,吴国自然更要生乱。”李存礼含笑道。“殿下且想一想,这算不算得上是以陕州一地,乱南平、唐、吴三国?”

“你还没有说南平会如何乱。”李绛璎目露喜色,语气倒还不曾起多少波澜。

“南平王已然老迈。”李存礼道。“或许本不会生乱,可而今我这一去,也就该乱了。”

李存智在前头将缰绳一扯,也不问李存礼究竟是不是真要去南平,那马儿早离弦之箭一般循着官道窜了出去——李星云而今自顾不暇,这官道走上一阵子却也无妨。况且以不良人的追踪本事,走小路本也没有什么意义。

李存礼便听着李绛璎忽而道:“你选陕州,不止是为乱三国局势。”

“殿下玲珑心思。”李存礼此刻语气却有些僵硬,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你是不放心石敬瑭。”李绛璎兀自道。她回头瞧着李存礼,眼底有洞悉的颜色,那洞悉之中又带着一点悲悯,叫李存礼终于不能再沉默下去。

“是,我不放心石敬瑭。狼子野心,惯会些旁门左道,先同漠北交好,又暗中投靠了天师府,如今张子凡成了李嗣源,他所要的是只是一个节度使的位置么?我不信他。”李存礼冷笑。“大哥活着,他是驸马,大哥死了,他算得什么?他肯这么做,定另有所图。”

说到此处他仿佛不堪忍受心中怒意一般,声音越发之高。

“他要同张子凡斗我不管,可他凭什么斗?斗不过时又当如何?靠漠北?除非我是死了,否则绝不容这样的事!”

李绛璎默然一瞬,道:“你还当真是个忠君爱国的。”

她语气几分讥讽,李存礼却浑不在意。

李绛璎说的是事实。

他是世人眼中乱臣贼子,是鹰犬酷吏,然而他最终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太平盛世。

义父死了,有二哥讨梁。二哥被不良人杀了,便是大哥替这未竟之业。

如今像是天下太平,他却反倒心有不甘,原因无他,张子凡为这个位置同李星云做局,原州到洛阳那一路凋敝之景,漠北军入东都那一番杀戮,他都不能当做是没有看见。

他被李绛璎揭了一点疮疤,便也有报复的意思,不过这报复并不分明。

李存礼只是低低问道:“若殿下是李星云,会打算在什么地方设伏?”

“你想去江陵府见高季兴,他便是一开始猜不到,追踪几日也该能猜到。”李绛璎提起李星云来果然是有些倦怠和厌恶的。“不良人如今也见不得光,他们若是想拦你,只会是在边陲之地。”

李存礼拊掌道:“殿下智计深远。”

却听李存智在前头懒懒道:“你们两个此时要与不良人相抗恐怕还有些难,可我鼻子灵得很,知道你们后头一直跟着一位,不如问问她要不要帮你们一把?”

此刻马儿早已跑离了官道转入一片树林之中,李存智御马算是精湛,那马儿在林中行路也不算太慢,李存智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已经勒马驻足不前,脸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存礼和李绛璎闻言都并未露出多少意外之色,还是李绛璎先扬声道:“尸祖若是想看你那试验品如今是个什么情态,可以正大光明来看。”

空气中的确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馥郁气息,初闻是花香,闻得久了又有些叫人晕眩。

李存智伸手接住了一片飞到他面前的花瓣,语气似有感慨。

“不愧是尸祖,未见其人便有这么大的阵仗。”

降臣从树木的阴影之中走出来,脸上依旧是笑盈盈的。

这笑能叫旁人都看不分明她。

她仰头看着马上的李存礼,若有所思地一点头道:“青帝经似乎是有些作用,你竟没有发疯,看上去伤也已经好了。”

李存礼浅笑道:“尸祖莫非是想看我走火入魔么?”

降臣却忽然伸手扣住了他的衣衫往下一扯,去看肩头那伤口。

曾经狰狞的伤口而今已经愈合,只剩下苍白肌肤上一道横陈伤疤。降臣又去探他腕脉,眉宇中渐渐浮现喜色。

“果然。”她喃喃道。“生死人肉白骨都不再是难事,那一天总算是要来了。”

说完她撤手便要走,却听李绛璎道:“我这里还有青帝经的下卷。”

降臣回头望她,眼里有冷芒闪过。

“你如今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可是你要复活的是一个已经死了两百余年的人。”李绛璎缓声道。“青帝经上卷,是守人灵台清明,而下卷,则重在温养衰朽脏腑。你应当明白,他能借九幽玄天神功疗伤是因为他生机未绝又有至阳功法傍身,而太——”

降臣截断李绛璎话时语气中有些森然的杀机。

“你想要得到什么?”

李绛璎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笑。

“我要你拦住李星云,让我能去南平见高季兴。”

降臣仰面看着李绛璎,那一瞬间李存礼几乎感受到了降臣身上澎湃的杀意,他的手正覆在腰间等着出手,可紧跟着杀意又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好。”她只吐出这么一个字来,而后眼中又有些恍惚的意味。

李存礼听见她轻轻叹息了一声,道:“真像。”

像谁?

李存礼很识趣地没有多问,降臣和李绛璎之间有种诡异的默契在,是他如今一时间还打不破的。

不急。

时间还有很多,等他成李绛璎的心腹的时候,一切总会分明。

李星云还是在边界追上了他们。

降臣并未一路跟在明处,但李存礼知道她一直都在,因为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一直没有消失。

诚然,降臣如果不想被他们发现的话也有千万种法子,她只是在用这种方式方式来提醒李绛璎和李存礼自己并没有食言罢了。

所以这一次李存礼对上李星云时,便显得更从容些。

“此处没有旁人,你还要戴着那面具么?”李存礼将手中的软剑轻轻一抖,那剑便发出一声清鸣来,可就在李星云上前一步的时候,李存礼却忽然又后退了两步,没有要同他交锋的意思。

李星云的瞳孔微微一缩,并没有去追。

李存礼脚步一顿,冷笑道:“你倒也不全然是个蠢货。”

“只是觉得你而今虽然很像是一条败犬,却不会夹着尾巴仓皇逃窜。”李星云哂笑一声。

李绛璎低笑:“你脑子如果和口舌一样好用,便不会有今日之祸。”

“今日之祸?”李星云反问一句。“今日有什么祸?你不会真以为,你们三个人是我的对手吧?”

“我们三个不是,可今日我却有帮手。”李绛璎拂袖。“怎么,尸祖大人还不出手,是不想要你的青帝经了吗?”

李星云听见尸祖二字,脸上却没有多少意外之色。

“果然是有降臣尸祖在为你们撑腰。”

“你猜到了。”李绛璎一挑眉。

“尸祖想要的无非是完善神功,我可还没忘呢。”李星云缓缓道。“功法都给了,帮你们一把又有什么干系?”

降臣的声音里似乎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李星云,你可别忘了我最恨的就是——”

“别人打断你的话,或是猜到你想要说什么。”李星云还戴着那张面具,旁人看不清他表情,可他声音里是隐约有些笑意。

降臣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转出来的,她也不急着动手,只是向李绛璎一摊手。

“拿来吧。”

李绛璎袖子一抖,便将一卷书扔向降臣。

降臣一把握在手中,笑道:“你就不怕我拿了青帝经便食言?”

“不怕。”李绛璎面色沉静。“因为不值得。”

李星云亦冷冷道:“你就不怕降臣拦不住我?”

“你身上是不止九幽玄天神功,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并非难事。”李存礼接言道,眉眼之中尽是讥讽之意。“可已经到了这里,便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