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高挂,将万物染成了浅浅的金色。空气中散发着干燥的气息,毫不吝啬地过滤着大地,脚下青石板隙缝里钻出的野草耷拉着脑袋,渴求着天公能够洒下一点儿雨露。
未到晌午,气温已比拂晓之际拔高了一大截。
三人沿着街市中轴,一路询问了所有挂牌出租的铺面。面积大的,秦公子盘不下来。面积小的,每月也要三百两银子。
阮初音疲惫地坐在街拐处的一块大石头上,低着脑袋轻轻揉捏着自己那两条发酸发麻的大长腿。
“阮姑娘,来喝点儿酸梅汤。”虞煜端着一大碗迎面走来。
“阿虞,秦公子呢?”阮初音朝他身后望了望,没有看到秦观之的身影。
“公子去买果点了,一会儿就来。”虞煜小心翼翼地把酸梅汤递给她,转身又跑回摊贩那儿要了杯凉水大口大口灌下。
阮初音凝视着手里的汤碗,心里很不是滋味。
秦观之原本想带她去茶楼歇脚,她担心又要花上好几百文,就犟了一回没肯去。怎想秦观之又从那儿打包买给她吃。现在除了满腔的感动之外,还让她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
“阮姐姐,公子来了!”虞煜边喊边小跑过去接过秦观之手上的食盒。
“阮姑娘,春风楼里刚来了一批新鲜的凤梨和寒瓜,快尝尝。”秦观之打开食盒,端出两盘摆盘精美的水果放在她面前。
在两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下,阮初音只好叉起一块凤梨放入口中。
“很好吃,你们也吃。”她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俩,心里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煎熬。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么想赚过钱。
“秦公子,附近有牙行吗?要不要让他们帮着找找?”阮初音问道。与其自己瞎摸索,还不如把活儿交给专业人士。时间和人力都是金钱。他们三个“外乡人”这么折腾并不划算。
秦观之神色微闪,轻轻点了点头。
虞煜心中连叹三声,找牙行得付佣金。如今看来,这笔钱是省不下喽。
正当他们动身之际,迎面走来四五名穿着清凉,身体强壮的青年男子,他们正在议论着这个月的工钱。
一个念头飞快地从阮初音脑中闪过,她连忙喊住秦观之问道:“秦公子,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应该是附近码头的脚夫。”秦观之回眸望了一眼那几人的背影答道。
对啊!雾水镇一面靠海,肯定有码头啊!
码头来来往往的人可多了,不止有脚夫,还有许多外来的游客和商人等等。
“秦公子,我们可以去码头附近转转。那里不是中心地带,铺子应该会便宜许多。”阮初音提议道。
虞煜一听,犹如醍醐灌顶,连连称是:“公子,阮姐姐说的有道理。码头每日进出的人并不比这儿少。”
“但是那儿的人工钱微薄,菜品开不出价钱。”秦观之心有顾虑道。
阮初音微微一笑,不以为然:“我们可以有选择地薄利多销。只要定位准确味道好吃就一定能够把生意做起来。”
经过一番打听,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了“旱水”码头。
这地方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宽阔,还要热闹。不仅有货船停靠,还有许多渔船穿梭其中。
距离其一里地有一条雾安街,里面开了不少小吃店,是附近居民、渔民和脚夫每日主要用膳的地方。
巧了,正好有一家铺子想要出手,铺面不大,只有一个层面,十张小桌子紧紧挨在一起让阮初音想起曾经去过的一家苍蝇小馆。
他们来的时候恰巧赶上饭时,便点了三碗抄手。味道无功无过,价钱却十分亲民,才五文钱一碗。来这儿用膳的人并不多,半个时辰里陆陆续续刚好坐满十桌。就这翻桌率,难怪铺主不想干了。
“东家,怎么称呼?”秦观之见店主手里的活儿差不多忙完了,上前攀谈道。
“我姓陈,公子是想盘店吗?”陈明笑着询问道。他早已注意到这三人。他们吃完抄手并没有像别的客人起身离开,而是不停地观望着四周,八成是冲着他店来的。
“确有此意。陈老板,不知你这铺子能租吗?”秦观之直截了当问道。如果他不愿意,只能再上别家再去看看了。
“这。。。”陈明没有想到来人想租铺子,一时陷入了沉思中。
这间铺子已挂售三个月,鲜少有人问津。能在这个地方存活下来的,都是靠着地契优势苦苦支撑着。
每日流水进出五百文,几乎没有盈利空间。他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也是因为这是祖上传下的基业,对它有着不一样的感情。
“也罢,我看公子心诚,如果你愿意每月支付三十两银子,就租给你吧。”陈明考虑再三,开了一个十分优惠的价格。主要是他不想在这儿耗下去了,想早点儿脱手去凉城与儿子团聚。
这么便宜?
秦观之、阮初音和虞煜全愣住了。陈老板开的价钱大大出乎了他们的意料之外,一个个喜上眉梢,当即与陈明签下为期半年的契书,正式把铺子盘了下来。
但是很快,又有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
此地距离小河镇有一个半时辰的脚程,乘坐牛车也需一个时辰,每日往返至少耗费半日光景,极度考验体力。
“我们要不要搬到这里来住?附近的宅子应该不会太贵。”阮初音斟酌道。搬家是最好的选择。等苦上一段时日赚到钱了,什么都不成问题了。
“好。”秦观之破釜沉舟地应下。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日子过得忙碌又充实。
经过一番整修,铺子焕然一新,看上去整洁明亮、一尘不染。
菜品全部由阮初音制定。
因为他们面对的客源主要是渔民和脚夫,所以会主打经济实惠的快手菜。
七月初八,明月小馆正式开业。
一大早,没有吆喝,没有爆竹也没有舞狮,只有十里飘街的卤肉香气。
起先,秦观之和虞煜并不明白为何阮初音会需要八角、香叶、桂皮、甘草等这些药材,后来当那一大锅猪肉变成了酥烂红黄色的卤肉时,他们才明白其中的奥妙。
不一会儿,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人领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走了进来。
“呦,我说,你们这儿什么味这么香?”老妇人醒了两下鼻子环视着店里。当她的视线扫到秦观之时,眼中闪过诧异:旱水码头什么时候来了个那么俊俏的公子?忽而又瞥到正朝她走来的遮面女子,微微一愣,心里八卦起他俩的关系来。
“大娘,是卤肉的香气。我们明月小馆今日第一天营业,头三天全场八折。您和孩子要不要买点?”阮初音热情地介绍道。
“姑娘,你是这家店的东家?”老妇人打量着阮初音疑惑不已。
在大雍,女子经商的不在少数,但大多都是上了年纪有孩子的妇女。像她这样年纪轻轻的姑娘几乎全窝在家里被夫郎和父母万千宠爱着,哪里会舍得让她们扛起生计大旗?不禁看向秦观之的眼神变得晦涩不明起来。
“是。”
“不是。”
秦观之和阮初音同口异声地说道,把那名老妇给弄糊涂了。
虞煜瞅着公子和阮姐姐那不自然的小表情,一个劲儿地咧嘴偷笑,连忙上前拉回话题道:“大娘,您要不要买点卤肉?原价半斤五十文钱,现在只要四十文。”
“那么贵!”老妇人大吃一惊。听到这个价格,差点以为自己耳背了。
“不吃了不吃了,我看你们店就是个黑店,说什么开业头三天打八折,打了折也得四十文钱,这个钱我都可以买上两斤好肉了!”说着,就要拉着孙子走。
“大娘,生肉和卤肉能一样吗?”虞煜不服气地瞪大了眼睛,不买就不要,要不要那么夸张!
“奶奶,我想吃卤肉。”小男童嗦着手指摇着老妇的袖子说道。那股肉香越发浓郁,闻得他不停地咽着口水。
阮初音看了一眼老妇人,不动声色地转身拿起一只小碗舀了一点卤汁,又加了点米饭拌匀后递给小男童笑道:“小弟弟,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小男孩猛地松开奶奶的手,接过小碗将那一勺裹满汤汁的米饭放入口中。
“好好吃!”他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唇瓣,抬眸看向老妇人喊道:“奶奶,我还想吃!”
“小羽乖,回去让你爷爷烧一锅红烧肉让你吃个够。”老妇人说着就要拉孙子走。
“味道不一样,我不要吃红烧肉,我要吃这里的卤肉。”小男童一把扯住老妇人的袖口往回拉。
“小姐姐,你能不能让我奶奶也尝一口刚才的卤肉饭?她吃了就知道有多好吃了。”小男孩眼巴巴地望着阮初音问道。
“当然可以。”阮初音轻笑着又拌了一点儿卤肉饭递给了老妇人。
老妇人秉着不吃白不吃的想法,毫不客气地一口吃下。醇厚的肉香在口中瞬间绽开,味蕾一下子被这独特的香味唤醒了。
“再便宜点,我就买了。”老妇人扬高声音,眼睛朝着一旁灶上的那口大锅瞄去。
“大娘,刚才给你们尝的只是一点肉汤,卤肉的味道会更香更好吃。这锅肉用的都是好料,熬制费时,需要一刻不停地在一旁盯着火候,半斤四十文纯粹就赚点辛苦钱。而且我们新店开业只优惠三天,过了一律全价。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阮初音虽然学的是贸易,但是她的性子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为了能让自己尽快在这片异世立足脚跟,她正在努力地尝试改变自己。
秦观之默默观察着阮初音的一举一动,无不令他更加倾心。
眼前的女子就像一道光,温柔地洒在他的心间,勾勒着一切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