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子说话一向简练，但这通电话仍然和方圆沟通了快半个小时。
接了电话，方圆边走边下楼。
一是走廊里太闹，二是怕被听见。
他在寝室楼下门口绕着圈走，直到宿管大爷说关寝才回楼里，在一楼大厅继续和李木子聊。
李木子在保姆车上往家走，身边除了司机一个人都没有，李木子没有助理。
一手擎着电话，一手捏着挺拔的鼻梁。
李木子声音里满是无奈：“这阵子闻讯而来的机构又多了几个，一共十三家。
“我和陈婉把能沟通的都沟通了，现在出价最高的有两家，都是13.5亿美金，很接近你划的道道，剩下的你决定吧。
“陈婉累坏了，李理这阵子一直在沈城帮忙，我也顶不住了。
“大老板，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畴，如果不是有律师团和会计事务所的人在，我们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聊，很多次都被问到哑口。
“这太儿戏了，会让对方觉得我们不专业。”
方圆听得好笑：“第一次亲自接触融资，谁能明白？你觉得每个老板都懂金融？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他劝李木子安心，不要没自信。
“才这点程度就哆嗦了，上市时你不得吓得尿裤子？”
“你来！来沈城我让你尿裤子！”
听着李木子嗷嗷叫，方圆更觉得好笑了，女人呐，间歇性emo。
末了他说：“下周…周三吧，我过去，约一下那两家机构。”
“好，那剩下的步骤……”
方圆坚定道：“周一，全网发布。”
“好。”
挂了电话，李木子大松了一口气。
她不懂了，不懂那个没背景没学历和她一般大的小男生是怎么能做到什么都明白、什么都不慌…
13.5亿美金的估值啊！
整个佳禾集团都不值这么多钱，还得去掉美金。
一年半的时间……仅仅一年半的时间，连自己亲爹都傻眼了。
陈婉、李理、楚楚还有那个让他舍命出国去救的李响……
李木子觉得这几个女人的眼光……她们是神仙吗？
想到这，她又觉得自己好像也不差。
毕竟自己才是最早投资他的那个人。
“付良，不回郊区了。”
司机轻点刹车，加着小心问：“李总，去哪？”
“金山鸡架，买五碗面和鸡架，回万豪酒店。”
说完，李木子裹了裹风衣，靠在沙发椅上闭上了眼睛。
还有一年才大学毕业的绝代双姝之一，她累了。
——
时速350公里的京津城际铁路是第一条公认的、没有争议的高铁。
所以，中国真正的高铁就是从2008年8月1日开始运营的。
在此之前试运营的几种型号的动车组列车最高时速都只是在200公里以下，算不上高铁速度。
2007年末的此时此刻，从滨海去燕京自然没有高铁可坐，商务人士普遍选择坐灰机。
而且大兴机场要到19年9月才投入运营，这时的燕京南苑机场还没有和人家的空域深度重合，所以，滨海有直达燕京老旧小的南苑机场的航线，就在市区，方便。
拎着公文包、穿着黑色大风衣的秦刚从机场走出来，径直上了一辆出租车。
“宝利集团。”
看着车窗外这座独自生活了数十年的国际大都市日新月异，秦刚心里没有产生什么缅怀啊、感伤啊之类的矫情心思，只有万丈豪情。
他相信，跟着方总那个鬼才征战地产界，他总有重回燕京市场的一天。
歪嘴一笑，心中默念：老夫聊发少年狂…左…左啥来着？
司机操着京片子问：“您是宝利的领导吧？瞅着就一身大官儿气质……”
秦刚淡淡道：“辞职了，回来办些手续。”
从最大的央企辞职？这年纪？
在后视镜里望望，司机撇撇嘴，开始铺陈各种人生道理。
下午两点，秦刚的手上多了一个文件袋，不算厚，但里面是他前四十多年的人生，沉甸甸的。
看了看时间，他给女儿打去了电话。
时过中年，事业上独当一面，前途无限；家中发妻风韵犹存；独生女在最高学府求学…
人生！走过的每段路，都算数！
壮年如此，夫复何求？
招手拦停一辆绿色taxi，秦刚拢着大衣上车。
“燕园！”
“哟，北大教授？”
“嘿，看女儿去。”
见司机上下打量一番自己，秦刚志得意满地笑了。
的哥开始请教养子之道。
秦刚没藏着不掖着，神侃一番，总结为：我主打的就是一个以身作则、言传身教。
爸爸请吃饭，秦婉瑜叫上了好闺蜜刘小苏。
“好多年没见秦叔叔了，你上次说他去外地工作了，去哪了呀？”
听见刘苏问，秦婉瑜心有戚戚，爸爸从央企辞职的事儿她还帮着一起瞒着周芬芳来着…
“回东北了。”
“啊？为什么呀？宝利那么好…”
“我爸辞职了。”
“……”
刘苏知道婉瑜妈妈的买卖好长时间都不景气了，她父亲又辞职…
“叔叔是回去帮阿姨了吗？”
秦婉瑜抿抿嘴，摇头说：“好像不在东山，听说还是做地产。”
投资不过山海关，刘苏觉得秦叔叔八成是为了照顾老婆才选择回去的。
可是大人的事她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秦婉瑜拉住她笑着说：“电话里我听他乐呵呵的，估计新公司不会太差。他请客，我们就高高兴兴的吃。”
饭店就定在北大门口的利群烤鸭，环境很好，味道更好。
“婉瑜苏苏，你俩趁热吃，这里的大师傅都是全聚德出来的。”
秦刚一边给两个孩子夹菜，一边笑着打量她们。
“多少年没见了，苏苏长成大姑娘了，越来越漂亮。
“嘿，我女儿也漂亮，你们俩跟两朵花似的，在学校里处朋友了么？”
捧着半张饼，刘苏腼腆地摇头。
秦婉瑜被亲爹强制投喂了好多肉，摇着头，还轻轻打了个嗝儿。
闻言，偷偷瞟瞟闺蜜。
处朋友？
除非那段时光里的那个男生彻底消失了。
否则，苏苏不会，她更不会。
“哦？
“北大还没有像样的小伙子？”
意味深长的眨眨眼，秦刚对女儿说：“我不像你妈，爸不反对你谈对象，人品好就行。
“爸相信你看人的眼光。
“有好的可以试着慢慢接触嘛...是不是不好意思说？”
“哎呀，没有，不谈不谈，不处不处，我妈一直惦记让我出国呢。”
“出什么国，我早就反对这事……”
“您反对有用么？”
见秦刚悻悻，刘苏笑，秦婉瑜也笑。
“爸，你来燕京告诉我妈了么？”
女儿的话音入耳，周芬芳凌冽的眼神似乎穿越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刺到面前。
秦刚哆嗦一下，转而掂了下档案袋。
“晚上我直接飞回滨海，明天刚巧是周六，我回东山见你妈。
“到今天，爸算是彻底从央企出来了，可以和她说了。”
“我妈要是生气…您让着她点儿，这两年服装厂的效益不好，她脾气……”
秦婉瑜神情郁郁，在她看来，父亲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八成得挨更年期妇女的揍。
刘苏站起身给秦刚倒茶，给婉瑜倒果汁。
秦刚拍拍胸脯，自信说：“你当爸是白给的？你妈肯定不会生气，我是被人请过去当老总的，她气什么？
“前天我直接跟滨海市的二把手对话，方案过了，爸爸马上要亲自操刀一个十几亿的大型地产项目，她气什么？
“来，女儿，苏苏，你俩还想吃啥？挑贵的点！”
刘苏眨巴着大眼睛，悄悄戳戳秦婉瑜：“没见过秦叔叔这么开心的样子。”
见父亲的豪气冲天不像是装的，秦婉瑜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好奇，不免多问了几句。
筹建新公司、收购资质、买地盖楼房……俩女孩儿听不懂。
秦婉瑜学的法律，只说：“不违规违法就行。”
刘苏学的经济，也说：“我们系的老师说楼市还会有涨幅。”
秦刚大手一摆，奉承两个丫头说北大高材生就是厉害，巴拉巴拉又开始跟女儿显摆。
“你妈以前还总跟我说在燕京混了二十年，连个配车都没有。
“现在，呵，她那老款的破车我都不惜的坐，等爸这次把最新的大奔开回去灭灭她的威风。”
秦刚耀武扬威的样子逗得两个女生咯咯直乐。
秦婉瑜笑着让亲爹轻点嘚瑟，刘苏打趣说：“我也怀念在高中时坐周阿姨大奔驰的日子。”
秦刚道：“下次叔叔开车来，带你们兜风。
“让那些小男生看看咱们的实力，别想着轻易就能追到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秦婉瑜问：“妈妈的车是以前抵账来的，你的车多少钱呀？”
秦刚竖起食指：“一百二十万，大老板专门给爸爸配的。”
一百多万在两个姑娘的心里是有概念的，不免啧舌。
秦婉瑜明白这是父亲得到了重视，心里自然感到高兴，说：“你们都开心就好。”
秦刚说：“当然开心，男人没有不喜欢这种车的。”
这话说完，两个姑娘却都泛起了心思。
秦婉瑜和刘小苏都在想，陈婉老师那么有钱了，那人坐过大奔驰么？
或者…陈老师买奔驰了么？
再或者…陈老师给那人买奔驰了么？
吃过饭，秦刚还要去赶飞机，走之前给女儿留下了五千块钱，没再多给。
他嘱咐女儿：“缺钱了就跟爸爸说，别让你妈担心。”
秦婉瑜起初不要，秦刚硬要给她。
其实秦刚知道自己闺女的人品压根不用他操心，但这阵子耳濡目染，受到的冲击比较大，是以多说了几句。
有钱有素质有眼光有脑子的年轻小伙…他见到了，可端的水碗太多。
连陈婉、李理那种女人都犯迷糊，自己女儿才多大？能抗住方圆那类人的攻势？
“女孩子手里总要有些钱，更何况出门在外？别因为一些男生有点钱就觉得他们了不起。
“爸爸告诉你，燕京这个地方，二十郎当岁有背景有钞票的男生太多了，重要的是德行素质，咱们自己的钱够花，不攀谁家的高枝。”
——
往校内走的路上，秦婉瑜和刘苏都发了一阵子呆，不知在寻思什么。
路过水果摊，秦婉瑜拉着刘小苏买水果。
刘苏摇头：“寝室还有苹果没吃完，我不买了。”
秦婉瑜说：“你不是爱吃草莓么？这看着挺新鲜呀。”
刘苏嘟着嘴继续摇头：“反季的，不吃了。”
歪歪脑袋，秦婉瑜没明白：“你没生活费了？不该呀。我爸给我留钱了，你先拿一半去用。”
刘苏还摇头：“我有钱，但我决定从今天开始攒钱。”
听不懂，但秦婉瑜还是花了八十块钱买了两盒草莓，一人一盒。
刘苏问她：“阿姨劝你申请当英国交换生的事儿，你今天怎么没跟叔叔说，好让他回去帮着劝劝呀？”
秦婉瑜笑着看她：“这次的交换生是经济学专业，我学的法学，你当报了就能选上？倒是你，专业对口，不想去？”
刘苏闷闷摇头。
秦婉瑜又问：“剑桥是经济学第一的名校，肯定要挣破头。伦敦经济和政治学院还有华威大学怕也是报满了，但巴斯大学和埃克塞商学院也都不错呀，还有…还有两个学校是什么来着？”
刘苏轻轻回答：“国王学院和…爱丁堡大学。”
“对。”
秦婉瑜歪歪头，问她：“你都不想去？镀镀金多好呀。”
刘苏“哼”了一声，不顾秦婉瑜揶揄的眼神，呛道：“不去，我成绩没你那么拔尖，报了更选不上，就不去。”
睡前，刘小苏照常写日记。
结果发现日记本已经写满了，便用绳子捆上，重新在柜子里拿了一个新本子。
第一篇写着：
2007年11月16日，婉瑜故意调笑我舍不得坏家伙……不敢出国。
她不也是？切。
秦叔叔找到了很好的工作，周阿姨应该不会太生气了吧？婉瑜应该能开心很久。
今天开始给坏家伙攒钱，给他买大奔驰开，不叫他坐陈…别的女人的车，但我要攒很久吧？
坏家伙开车厉害么？会出车祸么？
前几天和婉瑜看了一部电影，里面说车与车相撞是车祸，人与人相撞叫爱情，本该车让人，现实却总是人让车，车祸很少，因为车和车总是想让，人…人与人却总是错过。
坏家伙，你等得到我的车么？
——
周五晚上的美食街，除了饭店爆满外，小宾馆也爆满。
方圆和沈凝飞再次吃了一顿铁板豆腐和鸡爪，辣得跟什么似的。
陆曦依旧缺席，理由是跟沈凝飞的室友组队偷菜……就离谱。
冬日天黑的早，吃过晚饭从饭店出来，美食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
小风嗖嗖，卷起地上和房檐的积雪，冰粒子打在脸上就化。
方圆把沈凝飞的小手揣进自己的衣服兜里，暖意像内力般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
天气冷，搭肩抱腰的小情侣们加快了去宾馆的步伐。
“瞧，一个个急的……”
“你也想去？”
沈凝飞好笑的看着他。
想啊，当然想，方圆说：“完全不想。”
“真的？”
沈凝飞眨着眼，把脑袋凑过去盯着他。
方圆揉揉鼻子：“在这种破烂地方，多委屈女孩子。”
沈凝飞扑哧乐了，不说话。
方圆说：“开学那天，顾离在寝室说谁如果率先全垒打，他就免费赞助一晚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
本来还想问“全垒打”是啥，但结合上下文，沈凝飞就懂了。
红了脸，她片了眼方圆。
半晌又说：“不是每个男生都能开得起总统套，有爱意，女孩子不会在乎那么多。”
“也许吧。”
方圆耸耸肩，在兜里抠了抠傻媳妇的手心：“你呢？”
沈凝飞用指甲使劲按了他一下，没接话。
路过一个道口，方圆往里看了看，没有路灯，黑峻峻的几栋老楼。
方圆停住脚步，指着里面问沈凝飞：“如果你爱的人以后只能买得起这样的婚房，你嫁么？”
沈凝飞盯着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不漏雨、不漏风，通着燃气，又不是住不了人。”
方圆嘿嘿一笑，刚想问：如果你爸妈不同意呢？
身后射来两束明晃晃的车灯，上下颤悠，从两人面前驶近小路里。
邹安在驾驶位目不斜视，路过方圆二人身边才哈哈大笑。
上午的时候，邹安把上好牌子的马丁开去沈城，本是想把沃尔沃开回来，但李理偏让他把这辆车开走。
理由是：她常年在南方，那边有车，用不上这辆……
沈凝飞看到方圆直勾勾盯着奔驰车的车屁股，好奇地问他：“你喜欢这个车？”
回过神，方圆拉着她继续压马路：“当然喜欢，大奔诶，每个男人都喜欢。”
沈凝飞说：“我不懂车，这个车要多少钱？”
“新款的S400顶配，120多万吧。”
“哦。”
走了几步，沈凝飞偏头看他：“我攒钱给你买。”
方圆失笑：“那要攒很久的。”
“慢慢攒，总能攒够。”
衣服兜里，沈凝飞稍稍用力握了握他：“从今天开始攒，你也不要给我买水果了。”
“好，不买那么多了，买几个苹果就好。”方圆笑着点头。
回到寝室，手机响了，是秦婉瑜发来的短信。
【你喜欢奔驰么？】
方圆都懵了，这…
【喜欢，咋了？】
【没咋，睡了。】
挠挠头，没过五分钟，刘苏小丫头的短信又进来了。
【坏家伙，你喜欢大奔驰么？】
方圆傻了，暗想：这俩妮子在燕京聊啥呢？
【喜欢，咋了？】
【我给你买！】
【呃，中彩票了？】
【我开始攒钱啦！】
方圆更懵了，女孩子们也会心有灵犀么？
莫名其妙的，今晚竟然预定了好几辆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