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无愧于八卦收集器、人肉小喇叭的外号。
中午打饭的时候,就是他神秘兮兮地跟方圆说了张勃家的事。
具体情况陈逸是从艺术学院一个老乡嘴里听说的。
张勃父母长时间在做抵押贷款公司,这是明面业务,私底下,夫妻二人有另一伙团队在滨海市周边给农民放高利贷。
众所周知,很多农村男人在劳作空闲的时候喜欢赌,玩得又很大。
张家的小买卖可谓投其所好,但月息高达三毛,利滚利下来,九成九的人还不上。
于是,暴力催收就来了,也不打人,逼着人家把农耕地抵债转租给公司,公司再高价承包给高科技农业企业。
多年时间搞得不少人家破人亡。
前几天事情败露,整个团伙都被抓了起来。
当初艺术学院张牙舞爪的富二代张勃人走茶凉不说,现在更是留下了一堆笑话。
方圆不关注这个,张勃就算崴脚脖子摔死了他都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陈逸嘴里说的沈凝飞。
不少艺术学院的人原本就因为沈、陆初来乍到便尽出风头心怀不满。
这下子,碎碎念、嚼舌根子的长舌妇又冒出头来,说沈凝飞是个扫把精……
陈逸说:“人丑多作怪,你回头劝劝你媳妇别理那帮傻老娘们儿。”
“你媳妇”这仨字真准确,方圆老怀欣慰地对陈逸笑笑:“俺媳妇境界高着呢。”
然后果断给陈逸的八块钱套餐刷了卡:“这顿我请。”
车里。
邹安对方圆说了十一那天监控录像的事。
“这叫多行不义必自毙,他们的材料很好收集。”
抽着烟,他问方圆:“你觉得我做得不对?”
开车吓唬傻媳妇???
僚机折断翅膀的罪魁祸首???
方圆咬碎糖块儿,笑嘻嘻地说:“不,你做得很对。张勃人呢?”
“澳大利亚。”
“算他走得快。”
没再多说,方圆突然想起来另一个人:“凌佳山那货在哪来着?”
“加拿大。”
沉默下来。
方圆不知道上辈子的时空中,张勃和凌佳山拥有怎样的人生。
但今生,他认为的确是自己改变了这俩傻缺的命运。
傻媳妇上辈子在大学没谈恋爱,凌家也顺利敛财到数年之后。
自己这算是超时空特警么?
觉得好笑的同时,方圆对命运的残酷又多了一分敬畏。
没在张家的事情上过多讨论,方圆问了邹安夏初的情况。
“整理了好几天,太多了。”
两分钟开到美食街老楼下,没下车,邹安拿出一摞文件给方圆。
“你边看我边说。”
见方圆点头,邹安又点了一根烟。
“夏家只算半个坐地户,背景很大,49年之后才从国外回来。
也就是夏初那姑娘的爷爷辈似乎和海外宗亲分了家。
她有个亲哥哥,叫夏天,皇家理工高材生,现在帮家里搭理产业……”
方圆看了半天,越看越皱眉,抬头问:“远洋?这不国企么?”
邹安往窗外弹了弹烟灰,点头说:“所以说来头太大了,从明面上的资产来看,她家在国内算不上拔尖的,但能把触角伸到远洋轮渡、矿业和化工这几个行当,你想想?”
方圆打了个哆嗦:“有外资支撑,有高层扶持?”
点点头,邹安说:“那肯定啊。”
方圆往下翻了翻,又问:“海外背景的资料呢?”
邹安耸耸肩:“查不到,什么信息都查不到。要出国查么?”
凝眉想了半晌,方圆摇摇头:“算了,她哥在往第三产业走,她也想自立门户,其实算是第三代人了,和海外应该联系不深的。
我本也就是想探探来路,正经人就行。”
邹安扔掉烟头:“行,那上楼吧。
水电线路都换好加固了,窗户也换了,别的地方按你的要求基本都改动得差不多,画画的前天也过来开始弄墙面了,你瞅瞅满意不。”
——
“这幅雪山再高一些,整体色调要再偏暗一点儿,但构图是对的。改一下,裱好后挂在沙发墙后边,对,就这里。”
“唔…墙面太干净了,不是这样的。来,这里,墙角这里有一点点掉皮,稍微斑驳一点点。”
“还有,来,你来,床头这有一块划痕,大概…这么长吧,你标记一下,不深。”
方圆一条条说,端着油画调色盘的中年画师就跟着走,跟着记,一脸懵逼。
画画三十年,他第一次接这么怪异的单子。
别人家装修画墙面也好、画挂画也好,都是往好看了精致了画。
可这小伙子年轻轻的,非要求把家里做旧???
还特么写实派做旧?
哪里的墙面熏黄了,哪里的棚顶氤水了,餐桌上还定制了一个吃了一半的石膏材质的烂苹果……
这哪是装修房子?简直是布置片场。
要不是价格实在太过……合理,他可能早不干了。
方圆自然听不到别人心里的碎碎念,兴奋地左看又看。
不大一会儿,又跑出来把画师拉进卧室,指着天花板说:
“那!那里,吊灯旁边的墙面上,看到没?”
画师仰着脑袋点点头,心想这人又要弄啥幺蛾子?
方圆拇指掐着小手指,比划着说:“有个这么大的苍蝇尸体,得画上,这很重要。”
“……”画师懵了。
“苍蝇尸体?能具体形容一下么?”
方圆咂着嘴,思考形容词。
那晚,沈凝飞披着头发靠在床上看书,他在一边玩王者,嗡嗡飞过一只苍蝇,落在天花板上。
沈凝飞捅捅他,指指棚顶。
方圆正在carry,伸手从床下捡起一只脱鞋甩了过去,和花木兰甩剑一个动作。
稳稳地,苍蝇就糊在那里了。
沈凝飞好顿不乐意,说棚顶那么高,她又够不着,怎么清理呀?脏死了。
方圆横着手机头都没抬,说白天他收拾。
结果就给忘到了脑后。
沈凝飞每次睡觉前看着棚顶都会撅嘴不乐意一阵,方圆就是天天忘……
后来,就回来了。
看着画师,方圆说:“爆开了,扁扁的糊在那。”
嘱咐画师的事情结束,方圆和邹安拆开网购来的好几个纸盒箱子。
邹安往外拿东西,方圆兴奋着一件件摆到各处。
窗台上的土陶花瓶……
转过头,他笑着说:“邹哥,让跑得快送束洋桔梗。”
立在墙角的乐谱架子……
素白的碗碟……
一步步走在每个角落,方圆觉得自己在跨越时空。
再等一周全部装修好后,等家具一进场,就真的还原了。
不行,他等不了了!
让邹安送自己回学校,一下车他就给沈凝飞发信息:“忙么?”
回复很快:“和曦曦刚下高数的选修课,不忙的。”
“我新学了一首曲子,你们要听么?”
“曦曦说好。”
方圆跑到么么茶,跟忙着培训的顾离和徐家姐妹打了个招呼,又对戚美丹说了声:“辛苦了。”
然后径直跑到屏风后的座位,把一束新鲜的洋桔梗插在花瓶里。
从墙角拎出吉他,按照记忆试着弹了一遍。
十几分钟后,沈凝飞和陆曦就到了。
未见人,先闻声。
陆曦嘟囔着:“什么破高数嘛,我再也不去了,跟看美剧没字幕一样。”
两人从屏风后逆光走来。
沈凝飞对方圆笑笑,陆曦放下拐坐到椅子上,自顾自倒了杯水喝。
“什么曲子?弹来听听,正好刚才被数学老头儿灌了一耳朵听不懂的东西,洗一洗。”
方圆横着吉他,问:“为什么选高数?”
前世他的那个大学新闻系有高数课,没少遭罪,但这辈子很好,滨海大学的这个系没高数。
沈凝飞无奈地摊摊手:“别的选修课没抢到,学分不够了。”
陆曦插嘴:“这个抢到了也拿不到学分呀,白遭罪。”
方圆笑问:“听说游泳课要开了,你俩知道不?”
沈凝飞不说话,陆曦冲他眨眨眼,挤着眉毛说:“你不正经。”
顾离懂事儿地端来两杯美式给姑娘们,冲方圆笑笑就走了。
方圆看着沈凝飞,目光柔软,轻轻道:“唱首歌,给你。”
陆曦喝着咖啡,长叹一声:“要不,我走?”
没人搭理她。
方圆轻轻拨动琴弦,沈凝飞一双清亮的眸子静静注视。
——
有过执子之手的感动
当过别无所求的小丑
喝过一醉方休的烈酒
有始无终
拉过怦然心动的双手
沦落千疮百孔的感受
最后言不由衷的分手
我却有好多话想要说
我想说世间万物一切都不及你
满目星河中一切皆是你
一尘不染的风景关于你
是我心底的秘密
我想说浩瀚宇宙中有一段记忆
那里潜藏了我们的过去
——
‘有你在的冬天总下雪,我不知道冷,就算再寒冷,春来了花开了你走了,我留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可是我好爱你,想和你能永远永远在一起……’
方圆唱起来的时候,吧台里的顾离就把音响里的歌直接关了。
戚美丹也暂停了培训课程,和他们一起走过去听方店长唱歌。
她歪头看看浅笑的徐清浅和怔怔发愣的徐安然。
“你们店长还挺有才的。”
——
我想说世间万物一切都不及你
满目星河中一切皆是你
一尘不染的风景关于你
是我心底的秘密
我想说浩瀚宇宙中有一段记忆
那里潜藏了我们的过去
——
是很简单的旋律,没有抑扬顿挫的节奏,歌词也不复杂,这首口水歌没有难度。
但方圆嗓音低沉,配合着吉他轻轻吟唱时…脸上满是微笑,一双眼睛始终看着沈凝飞。
深深的、柔柔的,目光极尽宠爱、似又不忍触碰。
这些,沈凝飞都接收到了。
上课的时候,因为张家的事,被人审踱评判的目光她也都接收到了,但她完全不在意。
她有朋友了,陆曦、方圆,和方圆身边的几个人,都是自己的朋友。
她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感到孤单,她觉得现在一切都很不错。
来的时候,陆曦信誓旦旦地跟她说:“瞧着吧,那家伙肯定是给你唱歌的,还什么新学了首曲子,切,欲盖弥彰。”
这几百米的路上,她自己也有些期待。
然后,方圆真的就唱了,没犹豫、不做作,光明正大地直接对自己说:“唱首歌,给你。”
他看自己的眼神与其说是在凝望爱人,却更像在看女儿。
‘把你宠成公主,视作女儿,在他那里,你永远可以不用长大。’
忘了是哪个段子里说的话了,沈凝飞莫名就想了起来。
歌声很好听,意思很明确,她抿着嘴唇,迎上了方圆的目光。
一曲终了。
陆曦吧唧吧唧小嘴,啧啧叹道:“很会唱呀。你怎么总能找到一些好听又冷门的歌?这首叫什么名字?”
方圆还在注视沈凝飞:“满目星辰,皆是你。喜欢不?”
沈凝飞掐着手指头低下了头。
捋了一下头发,片刻复又正视他,眯着璀璨的月儿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