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黄发着橘黄的光,从高低错落幢幢楼宇剪影的缝隙中洒落到老小区楼下。
隔壁王大爷脑血栓刚抢救过来没几天,处于恢复期,此时歪嘴流涎正坐在马扎上卖呆,脚下趴着一条脏了吧唧的大黄狗。
大爷不时缓缓扭头,似在巡视领土,目光所及,是或拎菜或推车的下班妇女们的妖娆身姿。
爱江山又爱美人的王大爷不远处,有隔壁单元的几个大妈围在树下锻炼口条儿。
话题似乎是谁家那小谁的八卦。
又一个大妈加入进来,入场费是分给每人一把小青杏;
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扛着蜻蜓网,手里拿着虫子追赶俩小丫头,笑声和叫声传了老远。
瓜果老少、黄狗虫豸。
叽叽喳喳、闹闹腾腾的,真像陈婉…
方圆如同一个乱入者,不留一丝痕迹地穿过这幅画面。
照例,回到家温书。
在书桌前平心静气,他觉得两辈子来,这是自己最用功的时候了。
地理有些需要计算的知识点,但都不难,属于常识类。
季风、经纬、洋流,小cASE而已。
日记还是流水账以及:
陈婉离开的第三天,想她了。
在床上躺了一会,迷迷糊糊地睡着,又迷迷糊糊的醒来。
屋子黑漆漆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窗外是路灯和月色黄白交杂的弱光。
他摸了摸,在枕头下找到手机,一条信息都没有。
晃晃脑袋,他重新坐在电脑前,开始上网查资料。
搜索:玖隆集团。
在他的记忆里,玖隆集团一直是东山市民营企业No.1,要到2011年,也就是他大学毕业那年,才听说破产了。
原因他当时没关注,不记得。
但他知道一件事,陈婉老公吴文远那次工程事故就是玖隆商厦的墙体工程!
也就是前几天玖隆商厦开业的事故。
那块‘斩龙头’的大玻璃就是他承包建造的,前世听说赔了一大笔钱才免责。
新建好的大楼,好端端的玻璃就掉了,说里面没被贪污工程款都不会有人信。
他本还不想这么阴损,但天意昭炯,龙头都给你丫干碎了,自己要是玖隆的老板,活刮了他都是轻的。
这不就是老天的意思么?老天爷最大,有不服的?
所搜了几个词条,看了十几页,又过滤了一些夸大新闻,他归纳了些关键点。
玖隆集团矿业发家,开始涉足地产,从住宅到商场一直扩张。
后来又开始自己做大卖场,延伸至快消品和制造业,家业不可谓不大,唯独传媒口缺失。
这相当于走向外埠的枪杆子不在自己手里,很难受。
于是玖隆集团这两年一直在和沈城的传媒龙头嘉禾集团洽谈收购或并购。
不用据新闻说,单单看两年的时间就知道是闹得不愉快。
沈城是省会,省会的企业被乡巴佬收购?好说不好听啊。
这次玖隆商厦的开业事故更是被佳禾集团下属的圣道传媒大肆宣扬,搞得玖隆在多地颜面受损……
从这些条件分析,作为墙体承包方的吴文远,按理说很难通过花钱摆平关系的,这里面肯定还有事。
方圆心想:妈的,不顺水推舟送你一程,岂不是要天下良心都凉透了?
你不尽快嗝屁,谁来给我补课?
我不补课怎么能考得上滨海大学?
我上不了滨海大学,沈凝飞怎么办?
老子娶不上媳妇,一怒之下影响安定团结怎么整?
社会缺少了一根架海紫金梁,多少人将会失去就业机会,多少姑娘要哭泣!
草,好你个吴文远,简直罪大恶极啊你!
不杀此獠不足以平民愤!
他大力跺跺脚,才压下满胸怒火。
打了一遍腹稿。
新建word,用残躯开始书写。
有真有假、半真半假、似真似假。
作为后世研究过自媒体的专业人士,方圆深谙文案三味。
他握着200块钱2G内存、可谓十分贵重的U盘,内心在嘶吼:
我与罪恶不共戴天!!!
……
到了周五,方圆跟体委请了假,不能参加晚上的足球训练。
因为他和柯绍约好了要去任逍遥尝楚楚的手艺。
最重要的,昨晚他拿着笔和本亲自去了五中旁边那刚被柯绍盘下来的店铺,边巡视边画,把整整二百多平的地方都给设计出来了。
今天要把设计草图给他去找装修设计公司。
放学后。
方圆远远地又看见校门外聚了一帮人。
他问身边推着自行车的大b哥:
“那帮四十八中的在门口围一个星期了,要揍谁还是咋的?”
小胖子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富二代泡姑娘,没啥好稀奇的。”
方圆直乐:“哟,经典戏码啊,追谁啊,这阵仗怎么像一周没见到人似的。”
大b哥侧过脑袋瞅瞅他:
“你最近这么远离舆论了么?论坛里都吵疯了,你作的诗和骂闵螳螂的两个帖子都被挤下去了。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回归群众、亲近群众,毕竟咱们五中的娇花榜雄冠全市,高中已经过了三分之二,好日子不长了。”
“我去?大b哥最近感慨颇多啊,怎么?心有所属?哪个小娘皮能入的了你的法眼?”
小胖子眯着小眼睛,似乎有莹莹亮光,仰视四十五度的晚霞,春风吹皱了逆流成河的小悲伤。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伊人已随高考而去,让我变成了伫立东山的望妻石。羡慕大学的牲口们。”
方圆大惊:“学姐?早前排第四的学生花魁杨艺?靠靠,你眼光可以啊。不过早干啥去了?”
“呵,早?”大b哥道:“早前人家特么有对象,算了算了不提了。”
“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好境界,佩服佩服。”
“承让承让。”
两人走到门口。
大b哥扶着自行车努努嘴,示意前方:“等老六的。”
方圆诧异道:“老六?林灵珊?”
“对呗,那个小奔驰,玖隆集团董事长家二公子,凌佳山。
原来也是育华的,泡两年没得手,插班到四十八中才几天啊,马仔收了一大堆,锲而不舍地追过来了,敢在五中虎口夺食,也就你能教育一下了。”
“没那爱好,老六上面还五个呢,你当我强壮到那个地步了?”
方圆打着哈哈,目光一凝。
玖隆集团?这不是说曹操,曹操他儿子就来了么。
见他停下脚步,大b哥奇怪道:“干嘛?你要看热闹?我还得去练级呢。”
方圆拉住他,冲着五六米外的十几号人说道:
“别急,你再给我讲讲这咋回事。”
大b哥好八卦但不爱凑热闹,这是圈子里都知道的事情,他粗略地给方圆科普一番后,就去热血江湖了。
方圆自己则蹲在一棵大树下等着看戏。
简而言之就是林灵珊家在国外有买卖,压根不屌凌公子,转学插班的时候,小妮子故意在育华散布自己是去四十八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凌公子带领一批牵马坠蹬的小弟兄,来五中搭鹊桥为见佳人。
结果一周了,佳人出门打车就走,残忍如斯。
铁面公主与痴情大少,某果卫视必播剧。
等了几分钟,马仔们骚动起来,堵上校门口。
方圆站起身往校园里看去,两道倩影伴着余晖,如同染了金粉,结伴而来。
马尾辫一步一翘,窈窕清秀,姿容生辉,秦婉瑜;
栗色长发垂及半腰,半深眼窝高鼻梁,皮肤白得如同李理,这就是林灵珊?
男生也好,女生也罢,都离她们远远的。
两朵娇花挽着胳膊踱步而来,可怜大b哥应该在砍怪,无福欣赏到这个景致。
马仔们咽着口水把俩姑娘堵在门口。
秦婉瑜怯怯地躲开没说话。
林灵珊却寒着脸冷哼道:“干嘛?不让我们回家?”
马仔们哪有台词?
凌佳山扔掉烟头,等了一周终于到了极限。
他走上前来,眼神扫着两个女生:
“珊珊,两年同学,总不能话都不让我说吧?要不然我送你们两个回家?”
“山山?叫你自己呢?”林灵珊一皱眉头:“我不想你和说话,我要和同学回家画画,婉瑜我们走。”
她拉着秦婉瑜要冲出包围:“哎呀你让开。”
凌佳山脚步始终拦在前面:“月底你就过生日了,我跟我爸和我哥说了,玖隆商场五楼的宴会厅可以用来开趴,我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儿的生日娘的苦日,没事过什么生日?再说我过阴历生日,要暑假呢,暑假我要去挪威找姥姥,你要去挪威给我过生日?你快让开呀,你是流氓吗?”
方圆看得乐,听得也乐。
林灵珊语音轻脆可爱,普通话很标准,说话语速还快,动不动来个单押,跟听相声似的。
俩姑娘闪转腾挪,凌佳山及众马仔跟着围追堵截,确实像流氓。
一帮人几步之间就拥了过来,方圆只能往反方向躲到校门口的墙下。
秦婉瑜终于看到他了,有些尴尬地冲他点点头。
方圆摆摆手也打了个招呼。
林灵珊见状,扭过头看了看方圆,狡黠一笑,“咦”了一声,然后也不管凌佳山了,径直走到方圆面前:“你不是那个……谁。”
方圆哪敢把瓜吃到自己身上,连忙点头:“对,我就是钟小光!”
秦婉瑜一愣,捂嘴噗嗤一笑,遍地生花。
林灵珊歪头眨巴眨巴眼睛:
“钟小光是谁?不对,你叫方圆,我想起来了,我在贴吧上见过你的照片,还是本人顺眼些,听说你连老师都敢砸?”
方圆离得近了看,斜照余晖,林灵珊的眸子竟真有墨绿色的反光,妖异又美艳。
他忙咳嗽一声:
“姑娘,话不能乱说,全五中谁不知道我成绩高人品好。
砸老师?亏你说的出口。
我还要去网……网上查资料复习,走先了,祝你们晚安。”
秦婉瑜从来没听过有人这样说话,憋着笑抖了起来。
林灵珊看看她,抓住方圆的书包,把他拉了回来:
“你这人说话真有意思,我回国没几年,从来没见谁像你似的撒谎不眨眼。
贴吧里都说你抽烟喝酒逃课打架,无恶不作,被叫做‘大魔王’。
你看看,对,就手上的伤,帖子说你是和别人打架被刀砍的!”
妈的!总有刁民诽谤朕!
老子才几天不上那个狗屁贴吧,究竟是谁在造谣!
面上露出不屑的冷笑:“世人皆醉,谣言止于智者,暴风雨的正中才是宁静的,围绕他的风波只是挤不进中心的牢骚,我年级第一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秦婉瑜受不了了,她笑得肚子疼,苏苏果然没说错,这男生简直太有意思了。
林灵珊噘嘴哼了一声,说:“成绩不代表一切,国外都讲综合素质!”
哎哟,方圆被这姑娘惹火了,抬杠老子没输过的。
他正正衣襟,严肃道:
“好吧,既然你都调查清楚了,我也不装了。
没错,我就是五中战力榜榜首,一天不打架、三天不砍人就脚心痒痒的‘快感大魔王’方圆。
没规矩的那个方圆!胆敢面刺寡人之过者处极刑!
长刀沾屎,砍谁谁死!
小娘皮,你惹我?不怕被打屁股么?”
说着他一指凌佳山,冷笑道:
“我看这位哥们长得帅又拉风,你看看,他身边这十几个小喽……小兄弟都是品学兼优的样子,你赶紧让他送你回家吧。
等会儿我发起疯来连自己都打!很残暴的!”
秦婉瑜憋得眼泪出来了。
凌佳山本来在一旁看他和心上人打情骂俏似的,还很生气。
没想到这个叫方圆的家伙先是凶相毕露,转而说起自己的好话,顿时心生好感,正想顺坡下驴,护送美女回家,林灵珊就开口了。
“哦,是吗?”
她悄悄冲方圆挤了下眼睛:
“我不信,你也不要打自己,我见不得粗鲁的场景,如果你想发疯,就把他们都打跑,我就在贴吧里发帖说你不是坏学生,是救美的英雄。”
方圆一怔,愣愣看了看她,心道:
糟了个糕,终日打雁竟然被家雀啄了眼?
这丫头的本体原来是个鬼灵精,感情一直给自己下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