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阖了阖眼。
清楚的知道燕栩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我安心。
而我难道要一直沉湎在伤心里面,不断的给燕栩添麻烦吗?
可想到要放弃,锥心的痛沿着某个点铺天盖地的蔓延开来。
手指抓紧裙摆,再掀开眼帘的时候,我下定了决心。
“学长,我们回北城吧。”
“不过这边的救援我不想停,就当给我自己一个希望……”
我对着他虚弱的扯了扯唇瓣。
燕栩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撩起睫毛觑我,“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
我点头。
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也带着不甘和不舍,我和燕栩一起返回北城。
到底是不想回华庭盛景,我用薄宴时留给我的遗产买了一栋别墅,就在城东,距离华庭盛景不算远。
精挑细选下,我给棠清行选了一间小学,他这个年纪早应该上学,却因故一直耽搁至今。
考教他的时候,我才惊觉棠清行竟然一个字都不认识。
看着我震惊的表情,棠清行脸颊涨红,“姐……阿姨,我是不是很笨?”
“你不要生气,也不要抛下我,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他越说尾音越弱,怯怯撩睫毛看我,攥紧小拳头,整个身躯都因为戒备和紧张而轻颤着。
好似……
好似害怕下一秒拳头会雨点般砸在身上。
我心疼至极点。
哪怕对这个孩子的出身十分芥蒂,这一刻还是强忍着复杂的情绪,柔声安抚。
“没关系,阿、姨,会给你请最好的家教,让你很快赶上进度,在那之前我们先不上学,好不好?”
在自称阿姨的时候我停顿了下。
我承认自己卑劣,到底不能接受这个孩子,可以让孩子冠我的姓,甚至可以收养他在身边照顾,但我张不开这个口,自称妈妈。
“我可以吗?”
棠清行困惑的大眼睛里面都是不自信。
“只要你愿意为之努力,那就一定可以。”
我努力安抚小家伙,摸着他毛绒绒的头发,撞入他星光碎落的眸,眼前诡异的浮现出薄宴时的脸。
像是被火烫一般,我飞快抽回手。
然后眯着眼睛细细的打量棠清行。
越看越心惊,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
难道棠清行是我和薄宴时的孩子?
可这个念头一出,就被我狠狠打断。
怎么可能。
如果当年那个男人是薄宴时,他怎么可能对我不是第一次斤斤计较,甚至恨至扭曲,做出拽白盈盈来刺激我的事情?
我紧促呼吸,胸脯起伏的看着小家伙。
棠清行像是被我吓到,瑟瑟发颤的问,“阿姨,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惹你讨厌了?”
小家伙眼底噙着薄薄水光,看着可怜巴巴,委屈极了。
“没。”
我蓦地别开脸庞,不准自己去看棠清行的脸,大口的喘息。
一定是错觉。
棠清行,是我和强奸犯生下的孩子。
当年的真相到底如何,要么等到妈妈清醒,要么等到调查出当年的真相。
燕栩倒是很快给出了初步调查结果。
“梨梨,找到棠清行出生的医院了,就是郊区一个私人医院,不过医院的档案上面,生母一栏写的是王锦枝。”
“王锦枝是谁?”
我追问。
“我正在调查中,等有了结果给你答复。”
说完之后,燕栩挂掉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不期然划过日历,上面圈定的红点让我眼眶一酸。
那是妈妈的生日。
好像有很久很久都没见过妈妈了,如今薄宴时和高际生死未卜,我甚至调查不出妈妈到底被安置在什么医院。
想了想,我给久不联系的叶锦打了个电话。
“梨梨?”
叶锦显然意外。
“叶阿姨,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见面聊。”
安置好两个孩子之后,我和叶锦约在咖啡厅。
“你来找我,是想聊宴时遗产的事情吗?”叶锦犀利的目光盯牢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成为薄氏集团最大的股东,现在只要你开口,薄氏集团对你而言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显然她对这件事是不满的。
“我也没想到薄宴时会定这样的遗嘱。”
提起这个,我满心都是悲凉和寥落,心好似被刮空了。
“你怎么能没想到?你就是他的毒,他一切一切都为了你,肯定早早为你打算好后路。”
“我去找宴时的律师打探遗嘱的事情,才知道他到底有多爱你!”
叶锦眼眶湿软,目光谴责,低头从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
我接过。
掀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五个大字。
离婚协议书。
我一震,下意识撩眸看叶锦。
叶锦嘴角弧度嘲弄,眼底温度冰凉,“他可以翻看一下协议书的拟定日期,他大概是明白你意已决,早早就做了放手的打算。”
“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他素日看着精明干练,都不过是皮囊,骨子里他竟是个恋爱脑!”
“不堪大用,不堪大用!”
叶锦碎碎念叨,似是承受不住打击,虚虚的捂了捂胸口心脏的位置。
那股恨铁不成钢,切齿痛恨,清晰的落入我眼底。
我别开视线,目光仓促,一目十行的落定在离婚协议书上面。
其实分给我的财产和遗嘱差别并不大,唯一的区别就是他给自己留了一间风投公司的股权。
薄薄的纸张猝然在我的指尖变形。
肉眼可见的,我的手指开始颤抖。
“阿姨。”
好容易咽下了喉咙鼓出的情绪,我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然沙哑。
在叶锦看向我的时候,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照片可以给我吗?”
“我想了解一下他那段过往。”
“知道又如何?消减你内心的愧疚吗?棠梨,其实我真的恨你,恨你毁了宴时的一生。”
“你那一抛弃,让宴时生无可恋,在心里治疗的时候,他一度形容自己是行尸走肉。”
“甚至一遍遍的问我,活着有什么用,如果得不到想要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的落在文件夹上。
我笑着看向叶锦。
“所以,让我知道,了解一切,让我的愧疚更深,更浓,余生都备受煎熬,难道不好吗?”
“阿姨,你恨我,就把那些照片和证据都给我吧。”
叶锦看着我一圈圈红起来的眼眶。
这一刻,我竟然从她的眼底看出了不忍,她偏开了脸庞,眼眸几度闪烁,最终才定格在我脸上。
“好,那你得安排我和孩子多见几面。”
我静静地看着她。
她追问,“孩子取名了吗,叫什么?”
此刻的叶锦就是一个普通的,褪去了贵妇光环的祖母,焦急又小心翼翼,生怕惹怒我会减少和孩子接触的机会。
“还没。”
“我总想着,宴时如果回来了,可以亲自给孩子取名。”
这句话落下,空气陷入诡异的沉寂。
“我带你去取东西。”
“东西都在老宅。”
“好。”
我迫切要见到那个未知的薄宴时,那份迫切咬住腔子,身躯都开始细密颤栗。
抵达老宅,踏入客厅,首先冲入鼻尖的便是一股奶香味,此时的客厅和我素日的印象已截然不同,沙发旁放置了一个婴儿床,温润的原木色泽衬着四件套柔软的粉色。
上面悬吊着逗弄婴孩的铃铛,透过稀疏的原木围挡,依稀能看到里面有个伸展手脚的小婴孩。
身侧的育婴师正轻晃铃铛,逗弄里面的小女孩。
那是……薄宴时和白盈盈的女儿。
心脏像是被蜇了下,泛起麻麻的疼痛。
叶锦似有顾忌,对育婴师道:“把孩子抱去婴儿房。”
育婴师抱起孩子隐到了一楼的卧室里面。
那间婴儿房原本是薄东城的书房,此刻竟然被改成了婴儿房,可见夫妻俩对这孩子的喜爱。
心房被不轻不重的攥了下,一瞬间的窒闷。
叶锦道:“东西就在顶层的阁楼,那里面以前是不准许任何进入的,后来更是被宴时封起了,里面有密码锁,除了他的指纹外,也录入了你的指纹,你进去自己看吧。”
我点点头。
上楼梯经过三楼的时候,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定在我们的卧室上。
其实我和薄宴时在老宅这边住的时间寥寥无几,每次住在这发生的事情也算不上愉快。
我不是第一次是在这被发现,我们之间爆发了最激烈的一次冲突。
新婚的次日,我们炙热的感情在顷刻间降至冰点,在这里住了几日,我就被冷战了几日。
后来……
后来再住的时候,他身边已经有了白盈盈,却还是对我纠缠不休,在床笫上有百般热情,又对我的僵硬木楞百般厌弃。
其实站在薄宴时的角度,我真的算不上好妻子。
我收回目光,拾阶而上。
顶层阁楼许是许久没人来,手指印上去,门板打开的同时,一个铺满尘灰,和门外截然不同的世界猝不及防的撞入眼帘。
窗户阖着,稀薄的日光穿透沾满灰尘的窗户,浅浅的打落在书架上。
这里称得上书房,但中间空旷,唯有四面墙壁有延伸到天花板的书墙。
书墙上密密麻麻的格子,分门别类的陈列着什么。
仰着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密密麻麻的心理书籍书。
英文,中文,各种各样,琳琅满目,仰头看来油然生出一种震撼。
罹患过躁郁症,我比谁都清楚这些心理书籍意味着什么。
那是薄宴时在自救。
整颗心因此不受控制的痉挛起来。
从整个书墙的心理书籍上移开,旁边的书墙上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书籍,大部分是企业管理,因为薄宴时大学的专业就是这个。
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书籍,记忆瞬间回到从前。
“你为什么要报企业管理?”
我那时候问。
“等毕业了,我给梨梨开辟一片商业帝国可好?”
薄宴时眼眸中的星光描摹着我,手捧我的脸颊,比天上的月光还要柔软。
“梨梨从小没吃过苦,嫁给我委屈了,我心中始终愧疚,给我一点点时间,我给你开辟一片商业帝国,我保证,绝对不会比你爸爸给你的生活差。”
少年举起三根手指,郑重许诺。
……
从企业管理的书籍上划过,靠着窗户的书墙被窗户分隔,一半放着的是笔记本。
另外一半放着的是各种各样的相片册。
我脚掌在相片册的书墙停下,随手抽出一册。
瘦削,苍白,昳丽眉眼,憔悴面容,骨相优越又颀长的少年不期然撞入眼帘。
眼窝深陷,眼下青黑,对着镜头扯出一个虚弱的苍白的笑。
眼眸中的灵魂仿似被扯碎,站在飘摇的竹林前,尽管眼睛依旧犀利,但通身破碎感拉满。
瞬间就扯痛了我的心!
再看才发觉他置身的位置原来是北城大学,他长身而立,通身掩不去的寥落。
那是我不认识的薄宴时。
我印象中的他,哪怕出身贫寒,依旧不改通身桀骜,一身的张扬不羁,仿佛能日天日地。
我的指尖忍不住抚上他的脸庞。
我一页页的翻看过去。
阖上这个相册,再随手抽出来的相册色彩却越来越暗淡,好似染上浓墨重彩的黑。
躺在浴缸里面,一双空洞淡漠的眸,手腕上血肉翻飞,淡红的血侵染了整个浴缸的水。
斜倚在湖边玉石栏杆上,一只膝盖支起,一只膝盖摊平,修长嶙峋的腕骨只剩一张皮,伶仃的搭在膝盖上,漆黑的发湿淋淋的往皙白的脸庞上滴水,薄薄眼皮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拓出阴影。
他仿佛一张薄薄的纸,风一吹就能吹走。
我快要不能呼吸。
颤抖的手快要拿不稳相册。
哪怕我罹患抑郁症多年,从不曾想过自杀,可是却不曾想过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薄宴时竟然自杀过这么多次。
怎么会。
怎么会!
“啪嗒”相册重重的跌在地板上。
我颤抖不已,挫败和懊悔深深的占据心头,手指深深的插入头发中,用力揪紧。
薄宴时。薄宴时。薄宴时。
我脑海里一片窒息的空白,悉数被这三个字占据。
三个小时后,我从顶层阁楼出来的时候,手中牢牢的攥着一个日记本。
那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我和薄宴时分手之后,他行尸走肉的每一天。
无知无觉的走下楼梯,恰好撞见客厅里搂着白盈盈女儿的叶锦。
她眸底现出被我撞破的无措,沉着脸将孩子交给保姆。
“带去婴儿房。”
接着看向我。
四目相对,目光沉沉。
“梨梨,我有话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