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我明明是感动。
但是四目相对,对上他暗潮涌动的眸,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的龃龉,隔着那么多的伤害和恨意,连相处时候泄漏爱意都小心翼翼。
此刻,好似有什么东西隐瞒不住,要从我的眼底,从我的表情,从我的周身密不透风的弥漫出去。
风有些大,吹起裙摆上的纱,簌簌声中,听到薄宴时的回答。
“给我老婆加油。”
陌生的称呼,熟悉又陌生的温柔音调,让我睫毛微颤,一时竟分不清眼前西装革履身长玉立的薄宴时,和那个年少时期穿陈旧发白校服的炙热少年。
爱意自他周身焚出,熊熊烈火,烧至荼靡。
我唇瓣微动,竟说了句,“我刚才见到白盈盈了。”
这无疑是个败兴的话题,一起就破坏氛围。
他潭底肉眼可见的紧绷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在哪儿,可遇到什么麻烦了?”
听着他毫不避讳的袒护,心中有些异动。
“我已经解决了,只是可惜,她最后被你爸的人救走了。”
薄宴时瞬间想通了关窍,“和礼服有关?”
“我听你的助理说小礼服出了点问题,所以才找人把礼服送过来。”
“不错。”
“她破坏了我的小礼服,我用剪刀直接把她身上的剪坏了。”我一错不错的盯着薄宴时,不错漏他脸上丝毫表情变化。
“哦,还不小心让她露了点。”我故意刺激,“你清楚的,我的个性睚眦必报,不会让自己吃一点点亏。”
“是不是很心疼?”
“瞎说什么?”
薄宴时强势过来要牵我的手腕,被我抬高躲开,我含笑要他注意一下公众形象,垂下的眸子敛下真实的情绪。
“薄总,现在我和你的关系,我是一个蹭你热度未果的明星,你更应该关注下白盈盈的动向,毕竟她才是你的绯闻正牌女友。”
薄宴时周身回旋着不悦,“别开玩笑,你清楚我的心思。”
“你最好给我收敛点。”
我擦着他的身体而过,低声警告。
“过半个小时,你再追过来。”
说完我带着鹿幼白离开。
在车子后座和鹿幼白敲定了接下来的行程,刚交代完毕,车窗被叩响,隔着一道车窗,薄宴时身长玉立,手腕轻抬间,袖间的百达翡丽表盘若隐若现。
车窗切割他半张脸,视线范围只有一方锋利下颌,仅仅这样一瞥,都能看的人心动怦然。
我吸气,对鹿幼白道:“你去后面高助理的车里。”
鹿幼白下车,礼貌的对薄宴时点头,飞快消失在眼帘。
看得出来,在九华的包厢,薄宴时的初印象给她留下很重的心理阴影。
他裹挟通身的气势进来,落座后,脊背倾靠在椅背上,修长如玉的手指轻捏了下眉心。
“开车。”
沉声命令,语调倦怠疲倦。
我不清楚发生什么,但又因为对他的了解,揣测这半个小时内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不了解的变故。
但我没问。
我和薄宴时,其实已经在渐行渐远。
哪怕我们之间有过再多的缠绵,那些身体上的纠缠,依旧更改不了那个已经等在那的结局。
我们之间的目标,迥然不同。
他曾经把我驱逐在蓝图之外,现在又苦苦拽着,希望我完全入驻。
可我描绘的愿景里面,不再有他。
抵达下榻的酒店,我换下身上的礼服,转身准备去浴室,门板微动,薄宴时刷好房卡进来。
我不着寸缕,惊惶的用手臂拽住脱下的衣服遮挡。
他毫不遮掩潭底的惊艳,歪着头斜倚在门板,撩起长长的睫毛觑我,零星的笑意愉悦了氛围。
“去洗吧。”
“还怕我看?”
我强忍着内心的羞赧,蜷着手臂步入浴室。
这个衣服大部分都堆在腰腹部,不想被薄宴时看出任何端倪。
所以,我面对薄宴时的时候,羞赧是真,恐惧是真,忐忑更是真。
手指尖攀上门把的刹那,我稍松口气,就听身后,“梨梨,你好像真胖了。”
我刚刚落回原地的心脏瞬间悬空,提到嗓子眼,砰砰砰的乱跳。
他又纠正字眼,“不,好像单单肚子大了。”
“!!!”
我呼吸都紧促起来,“我……”
硬了。
我紧张的拳头都硬了。
无数的念头纷乱错杂的划过,我甚至脑补了怀孕被薄宴时发现的后果。
我不会妥协。
这个孩子只能是我的,如果他敢和我争孩子,我不惜和他撕破脸皮,鱼死网破也要拿到孩子的抚养权。
下一秒,他眸光潋滟,竟对着我笑了起来。
“也很好看。”
“梨梨还是胖一点更好看。”
攥紧的拳头的缓缓松开。
尖锐的刺痛在这一刻丛生在血管中,周身都蔓开细细密密的疼。
年少时的薄宴时对棠梨说。
“你太瘦了,以后我要亲手把你养胖。”
“胖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才不要变胖。”
少年炙热的吻就密密麻麻的堵住呼吸,模糊了嗓音,“梨梨怎样我都喜欢……”
呵。
回忆是酸甜的糖,是拍在时光的锚点,总能把人瞬间拉回到那一刻。
我忽略心头的酸涩,径直关门,把他彻底隔绝在心门之外。
不能再让薄宴时影响我的情绪了。
低头视线落在已经凸起的很明显的小腹上,我掌心轻轻覆上去,刹那间,孩子好似感受到我复杂的情绪,小手小脚轻轻舒展,在我的肚皮上跳舞。
我咬唇。
两股力道拉扯,此刻我竟不知,离开薄宴时,一出生就给孩子一个残破的家庭,到底是对是错。
如果孩子可以选择的话,ta希望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
温热的水覆盖了我纷乱的思绪。
出门我小心的覆好小腹,争取不露出一丝端倪,其实这种时候,一般的孕妇已经开始穿宽松孕妇装,收起所有高跟鞋。
可我因为职业的原因,不得不逼迫自己。
打开门板,一眼就看到了薄宴时的身影,他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夕阳浅金色的辉光浅浅覆了一身。
他正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吩咐。
“查,务必要找出她的下落。”
我没听上下文,却揣测出这个“她”很大可能是白盈盈。
薄宴时还没放弃打掉白盈盈腹中孩子的念头。
之前我对这件事也耿耿于怀,甚至走入了死巷。
现在更重要的,是摆脱薄宴时,摆脱这段婚姻。
正想着,薄宴时余光瞥到我,手机落入裤兜,径直迈开大长腿朝我走来。
走到近前,嶙峋修长的手指穿梭过我的湿发,撩了撩,“我帮你吹风,不然容易感冒。”
“算了,一会签个广告约,便饭而已,不需要太正式。”
我打算自然风干。
薄宴时却不肯,按着我的肩膀到沙发上,绕到靠背后,穿梭在发丝间,吹风机的轰鸣声微微响起。
适温的暖风袭来,让我的困意渐浓。
上下眼皮打架之际,隐约感觉有浅吻落在眼皮上,接着落吻到的唇瓣上,浅浅厮磨,就让血管泵出了甜蜜温暖。
我胸膛下好似揣了一只小兔子,砰砰砰的在捣乱,我缓缓稳着呼吸,不敢让薄宴时察觉出任何不妥。
“醒了就睁开眼?”
他语调揶揄甜蜜。
空气好似都变得甜丝丝的。
无奈之下,我只得掀开眼帘,他峻挺的脸庞近在咫尺,伸手轻轻摩挲我的脸庞,潭底细碎的星光跑出来,郑重的问,“可以吻你吗?”
“我拒……”
尾音吞没在薄宴时的唇瓣,更是趁机钻进来,深深的夺取了我的呼吸,骨节嶙峋的指节插入我的指缝,按压向身后的沙发靠背。
另外一只手掌捏着我的下颌,更深的吻入,贪婪的索取着。
卑鄙。
我被他撩的心旌摇荡,酥麻战栗一寸寸占据神经末梢,更深的凿入身体,甚至被勾撩的一度要回吻他。
唇瓣忍不住迎上他的时候,他却蓦地撤退,眼角眉梢的揶揄很浓,看的我脸颊火烧一般热起来。
狂乱又温情的一吻结束。
我呼吸乱的彻底,余光更是瞥见唇瓣间黏连的银丝,脸颊瞬间热辣辣的烫起来。
狠狠的咬着舌尖,我利用那些微的疼痛,逼迫自己从沉湎中挣脱,用力瞪他,显得更有底气一点。
“薄宴时,你就会用这一招吗?”
“能不能有点儿骨气?美人计只会让你显得很low,没有霸总气概。”
“在老婆面前,那些东西有什么用?”
他答的理所当然,脸皮堪比城墙厚,嘴角的笑更是掺上浓俨的甜。
饭局约在海市着名的澜会所。
库里南如一吻鱼在车流中游曳。
椰树斜映黄昏,熏风来回穿梭逗弄阔叶。
红金色恣意涂抹天空,和蓝天渲染出浓墨重彩的画卷。
街道上随处可见穿着夹脚拖鞋穿行的游人。
不愧是旅游城市,置身其中的松弛感,不自觉会让神经放松下来。
广告商是海市着名的饮料商,一进入包厢,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富泰的方圆脸,他就是此次我们约见的广告商,陈以泰。
陈以泰显然是认识薄宴时的,只是在见到他之后略有困惑。
“薄总?您这是?”
目光来回在我和薄宴时身上穿梭。
“陪太太过来签一下广告约。”
陈以泰目光瞬间锁紧我,惊异的道:“哦——原来棠小姐竟然是薄太太?”
一缕暗光快速的从他的眼底划过。
我清晰的捕捉到微妙的变化,心知肚明是为什么,虽然我在演艺圈还不算大火,但上一次的危机公关,让我成为第一个公开提及被强暴事件的艺人。
虽然如今民风开化,但到底还是男权社会,在所有人眼中,女人一旦遇到这种事,等同被污染。
那件事不但给我的身体打下耻辱的烙印,更会如影随形一辈子。
成为不可言说,却能意会,只凭着一个眼神就能将我灵魂碾磨,放在脚下反复践踏的存在。
一旦我被心魔打倒,这辈子就会一辈子圈定在这件事上,永远画地为牢。
我双眸坚定,不闪不移,定定的迎上他揣度的目光。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坦然,陈以泰竟然在我无畏的目光下退下阵去。
这个目光的交汇,最终竟然以我险胜结束。
我不可谓不诧异。
然后脑中突兀的响起周寻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你接受什么,什么就会彻底从你生命中消失。”
“痛点,或者其他。”
“而你抗拒什么,躲避什么,畏惧什么,什么就会以各种形式出现在你生命中,成为你永远跨不过去的高山,直至成为心魔。”
“偏执,就是执着于自己的角度,钻牛角尖走不出来。”
“而换个角度呢,怎么不可能豁然开朗呢?”
“强者,永远是迎难而上。”
“梨梨,只有弱者才会揪着受伤害的那一点,永远自怨自艾。”
“你会怎么选择?”
原来原来,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呀。
我突然就笑了,这一次笑的很开怀。
陈以泰显然很诧异,因为我的表现真的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守着自己伤口,连迈出舒适圈都困难的受害者了。
他嗫嚅,斟酌用词,“薄太太的个性很开朗,倒是出人意料。”
“谢谢。”
薄宴时回眸看我,触及我眸底细碎笑意,瞬间释然,人也跟着松弛愉悦起来。
“当初我,就是被她这一点吸引。”
“当初?”
“薄太太和宴时难道还有什么故事不成?”
薄宴时眼角眉梢流淌着愉悦,“嗯,我对她,一见钟情。”
我瞬间抬眼看他,掩饰不住的惊讶。
因为我和薄宴时之所以相恋,是我倒追来的,当年的高中师长们或许不知道。
但我倒追薄宴时倒追的人尽皆知。
去篮球场给他送水,只给他鼓掌,双手托腮坐在阶梯上星星眼看他。
我从没对他说爱,甚至也没说过喜欢。
但我做尽了一个少女能表达的最大的诚意。
我喜欢他,但表达的不多。
甚至给他递东西,偶尔还会表现出嫌弃和不耐烦,偶尔还会故意找茬,增加和他相处的机会。
连在一起,都是我主动说的。
“喂,薄宴时,你有女朋友吗?”
薄宴时仰头喝水,偶有水珠越界,顺着薄红的唇顺流而下,划过修长白皙的脖颈,越过轻滚的漂亮喉结,洇入衣领,衣领之下,薄肌起伏,力量感十足。
“没有。”
他澄澈的眸描摹我泛红的脸颊。
我轻如梦呓,“恭喜,那你现在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