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父亲,皇帝对眼前这个孩子有着说不尽的歉意。
但是为了皇室的名声他没得选。
方一念深吸一口气,跪下道:“臣受不起皇上的这声对不起。”
她不是傻子,见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清楚了。
虽然她很心酸,但是她不会怨怼。
她这个人算得上乐天安命,她始终认为,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她这二十年来是过得清贫,但是她的父亲对他很好,舍不得她受苦,什么都愿意依着她。
在方家村,没有一个同龄人比她过得轻松。
她很知足。
对于皇室的富贵荣华,她只能说有缘无分。
虽然她才是皇室血脉,但是既然人家不会认她,那么在她看来,这便不属于她。
不属于她的,她绝不强求。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眼中没有一丝怨怼,她澄明的眼神好似一汪无垢的泉水,让他本就愧疚的心更加揪得慌。
“你快起来。”
方一念摇了摇头,没有站起来,而是抬头直视皇帝,仔细打量他的模样,这就是她的生身父亲,以后怕是见不到了,她想好好看看他。
皇上见此心越发的柔软。
这就是他的孩子啊,他如此的优秀,靠着自己的本事在茫茫人海中,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
可是……
这便是命吧!
想到自己可能此生再难见到这个孩子,皇帝此时难以克制地对云妃产生了怨怼。
换了他孩子的罪魁祸首已经死了,让他想要惩罚她都做不到。
毕竟死者为大,既然他不会认回孩子,那这孩子就必须是方氏一念,若是他连那人的尸体都不放过,坏了她的身后名,他的孩子也会受到牵连。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让他的孩子受到影响,他也不愿意去赌,他不希望让他的孩子再受到委屈了。
至于云妃,这些年他确实是太纵容她了,才让她的胆子变得这般大,以后不会了……
皇帝心中道。
“皇上,臣乞致仕。”方一念的声音十分坚定。
皇帝虽然有让这个孩子离开京都的打算,但是没想到他会自己提出来。
皇帝抿抿唇,沉声道:“你想好了?”
方一念道:“这也是您的想法,不是吗?”
“对于做官,臣没有太强的欲望,臣只想回到家里,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
“有温暖的房屋可以遮风挡雨,有柔软舒适的衣服蔽体,三餐温饱有荤有素。”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人一直在等我回家。”
看着说到家人眼睛仿佛在发光的方一念,皇帝眼睛有些发涩。
他的声音有些哑,“你那父亲对你好吗?”
方一念嘴角微微上扬,“好,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皇帝强颜欢笑道,“朕准了。”
*
三天后,方一念致仕的消息传开,她的小伙伴纷纷上门来了解情况。
秦簇:“一念,好好的你怎么就致仕了?不会是因为没有职位就心灰意冷了吧?”
李牧:“一念,咱们在战场拼杀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你怎么就不继续走下去了?”
小花:“是啊,一念,凭你的本事,很快就会得到重用的,你怎么就……”
方一念神情自若,早已调节好了自己的心态。
她对自己的小伙伴们道:“当年上战场是因为没得选,但是现在我可以选择是否要继续走下去。”
“说实在的,离开家这么多年了,我想我爹了。”
这孩子气的话,让在场众人十分无语。
你小孩子吗,还想你爹了。
“一念,你真的想清楚了?不是一时之气?”
方一念笑得灿烂,眼里不见一丝阴霾,她大声道:“我想清楚了,这卖命的日子就让它过去吧,老子得了那么多的赏赐,也是时候回家享受了,这辈子谁都别想再让老子给他干活!”
噗嗤——
方一念的语气过于欢快,让在场众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秦簇笑着扑了上去,“你他娘的年龄最小,还一口一个老子,你是谁的老子啊!”
李牧和小花对视一眼,也笑着扑了上去,加入正打闹着的两个人。
方一念见他们过来,连忙道:“李大哥,快帮我捉住秦簇。”
秦簇也不甘示弱,道:“小花,拦住李牧。”
然而李牧和小花不按套路出牌,根本没听他俩的,而是各自为政,到处捣乱。
于是四个人相互闹着,倒是为方一念留在京都的最后一天,留下了多彩的记忆。
方一念走的那一天,特意单独见了李牧,问他有什么要她带的话吗?
李牧摇摇头,风轻云淡道:“对他们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他们问了,你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死在战场上了,如果没问,就什么都不要跟他们说了。”
方一念点头应了。
*
小方走的时候并不孤单,皇帝对外宣称,方将军保家卫国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以至于无法再为国效力。
为此,皇帝赏小方黄金万两,各类宝物无数,又派了一队人护送小方回家。
那队人明面上是普通侍卫,实际上是皇家暗卫,以后会留在小方的身边,听小方调遣。
暗地里皇帝又给了小方铁卷丹书做护身符。
本来皇帝还想命人在小方的家乡建一个碑,来彰显小方的荣耀。
但是小方拒绝了。
京都一游,小方以后只想低调做人,安稳度日,不想被别人关注。
皇帝无奈只好应了。
那日皇帝在皇城上,目送他的孩子远走,他将小方的身影深深地记在心里。
直到那孩子的身影再也看不见,皇帝才走下城楼。
这时阿全走过来,小声道:“皇上,那边传来消息,云妃娘娘还没有回宫。”
皇帝点了点头,在心里冷笑,这个时候她倒是上心了,可是有什么用呢?
京都外十里亭。
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站在那里,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她奴仆环绕,香车宝马,看上去十分富贵。
当方一念的队伍经过时,恰巧一阵风经过,吹起了女子的帽帘。
方一念看见了她的脸,那一瞬间她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
更加年轻的这个女子掀开她的小被子,看了一眼便离开了,此后再也没有看她一眼。
方一念悟了,她笑了下,转开眼,只当这是个陌生人。
弃我去者,不可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