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信再次陷入沉思。
他觉得和主公交流,好累好累。
这些都是他没有思考过的问题,结果主公说了出来,他却发现无从辩驳。
不知过了多久,鲍信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公,那您搞的这个‘新农体系’,不是也侵害了世家大族的利益吗?”
“这不一样。
“首先,我给世家大族留了活路,而且还能保证他们比普通百姓富裕。所以,我是伤害了世家的利益,却没有把世家逼上绝路;
“其次,除青州外,在没把普通百姓人家的子弟培养出来前,我不会再在其他州大肆推广,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官吏;
“最后,我会向朝廷多缴纳赋税,从而取得陛下的支持,避免我孤军奋战。”
鲍信疑惑地问道:“可我看了朝廷来信,说是当前在青州,已经没有农户为世家大族耕种了。”
“他们可以自己耕种呀。当然,他们的人手不足,占有的土地自然无法全部耕种。但依据朝廷律法,凡是荒地,皆归朝廷所有。在各地,也就是归官府所有。这样,官府就能够自然而然地把世家多占的土地收了回来。”
“这不就是断世家的根本吗?”鲍信坚持自己的观点。
“怎么会呢?我每年要给了世家大族六成沧海商号的分润,足够他们活得比普通百姓富裕了。沧海商号有曲辕犁、左伯纸、宽幅布,以后还有更多大汉从来没出现过的东西,每年收益极大。”
“有多大?”鲍信追问。
“沧海商号开始经商至今是两个多月,交易额度在三十亿钱,收益大概是六亿钱。到今年底,预计收益至少达四十亿钱。目前沧海商号的股东,都是东莱的世家大族和地方豪强,到年底,他们每股至少可分润三百万钱。”
鲍信震惊得无以复加。
他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仅仅一个沧海商号,就可以让每个世家大族年收入达上千万钱,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沧海商号如果扩大经营规模和经营地域,确实可以保证每个世家大族活得很滋润,也确实比普通百姓富裕得多。
如果真是如此,世家大族确实可以消除拼命反对“新农体系”的心思,毕竟不是一无所获,而且仍然比普通百姓富裕。
鲍信心绪稍稍平静了一点,刚想继续说什么,突然间,他把眼睛瞪得溜圆,张了半天嘴,只是结结巴巴地吐出一连串的“你”字。
“你……你……你……你……”
蔡成微笑看着他,只是眼中却隐藏着一丝杀意。
“主公在上,受信一拜!此生,信必然忠心主公,万死不辞!如背弃此言,天地弃之!”
只是过了几个眨眼间,鲍信突然从坐姿变成跪姿,就在略显颠簸的车厢里,对着蔡成五体投地,发下誓言。
蔡成竟然一点都没意外,反而流露出欣赏的神情,好整以暇地问道:“允诚何故发此重誓?”
“信不该探知主公最大的机密,信罪该万死!”鲍信此时全身已经抖成了一团。
鲍信内心这个悔呀。
他本以为与主公深入交流,可以增进与主公的感情,自己也能够得到重用。
谁知道,新农体系也好,沧海商号也罢,只不过都是表面现象。
主公真正动摇世家大族根基的手段,竟然是打破知识垄断。
为何会有“百年朝廷,千年世家”的说法?
为何世家大族生生灭灭,却能够一直把持着朝廷的话语权?
为何“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所有这一切,皆因世家大族对知识的垄断。
一旦打破了知识垄断,天下万千百姓,自然有机会与世家大族平起平坐。
这需要多少时间?
二十年!
鲍信可以肯定,大概只需要二十年,就可以培养出几批由普通百姓、寒门子弟构成的官僚集团。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是这个年未及冠的少年。
虽然鲍信此时还不知道,主公有什么底气如此做,毕竟培养普通百姓和寒门子弟的成本太高了,可既然主公已经说出了这个最大的秘密,必然有他的办法。
只是自己得知了主公这最大的秘密,主公还能留着自己?
为了能够不死,鲍信只能发下重誓,从此真心为主公效死。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我干嘛要问那么多呢?当个无知的人不幸福吗?”鲍信此时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割下来。
“允诚快快请起。谈不上什么最大的秘密,几十年后,天下人自然都会知道。”
蔡成这话说的很客观,只是听在鲍信耳中,如雷贯耳,炸得鲍信的脑子“嗡嗡”的。
“主公啊,你就别吓唬我了!我不管什么几十年,你就让我再活十年行不行?”鲍信内心在嘶吼。
鲍信此时越想越怕。
他已经从主公要打破知识垄断,推断出很多内容。
比如说,他要推翻“独尊儒术”。如此推断的理由是:儒家是“厚古薄今”。一旦独尊儒术,草民、贱民们,哪里还有读书的权利?古之治世,可都是“精英治世”,哪里需要百姓开智?只需要百姓听话便可。
自董仲舒提出“独尊儒术”并被汉武帝采纳后,这世上再没有其他治世之学。三百多年后的今天,所有读书人不仅已经习惯,而且也从内心中认可了。
可如今主公却要推翻“独尊儒术”!
虽然鲍信想不出主公会用什么办法翻天覆地,可他却坚信,主公一定有办法,而且还是让世上读书人无法辩驳的办法。
之所以鲍信如此肯定,可不仅仅是因为蔡成的从容。
今天,他已经知道,曲辕犁、左伯纸、宽幅布、新农体系、沧海商号等,都是出自主公。可见主公是有备而来,且必然是有备而往。
主公必定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拿出来,无非是不想太过惊世骇俗罢了。
当然,上述这些,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了。
要是鲍信知道,蔡成手下还有东莱大医堂、东莱大学堂和东莱大工坊,他可能因为过于震惊,心脏过度抽搐、血压极度升高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