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瑶怕洛竹音在庵堂里受委屈,特意去打点了一二。
“张家那边碍于流言,已经上门退婚了。”她迟疑了一瞬,继续道:“父皇斥责了了你父亲,降侯为伯,夺官禁足,如今承袭爵位的是你兄长。”
洛竹音对这个嫡兄并不太熟,毕竟兄妹俩年龄相差了有十岁,她出生的时候,嫡长兄早搬去了外院,日常也很少能见到。
承恩侯的爵位是靠着已故太后得来的,可惜族中子弟都不太争气,没多少实权。太后故去后,今上登基,自然不会再施恩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家,否则也不需要牺牲那么多女儿的性命来为男人们挣前程。
想起死去的两个姐姐,洛竹音眼神暗了暗。
“陛下处置了父亲,张家那边自然见风使舵,哪里还敢与洛家攀亲呢?”
慕容瑶见她并不在意,也松了口气,“如今外头诸多流言,不过大部分都是倾向你这边的。豪门内宅里腌臜事儿多,两姓联姻是传统,可越是高门越注重颜面。洛家爆出了这样的丑事,很多读书人都写诗怜悯女子之苦。你又是一片纯然孝心,倒是也没有那不长眼的敢以退婚一事诟病你。反而张家,出门都怕被人骂。”
“经此一事,以后没人敢拿女儿做交换合理婚姻买卖了。”
起码明面上不敢那样猖獗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问的是孝期过后。
母亲死了,父亲被贬,兄长也不亲,那时候她都十七八岁了,怕是不好再嫁。诚然慕容瑶自己觉得不成婚没什么不好的,可这个时代的思想还没达到那个境界。
繁衍子嗣,传宗接代还是家族第一要位。
洛竹音默然片刻,“那个家里连空气都是血腥味,我既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
母亲并不是想用死亡来给她换取另一段姻缘,而是要她顺心而活。
慕容瑶微微讶异,犹疑道:“可你毕竟是洛家的女儿,想要脱离家族,怕是很难。”
洛竹音淡淡说:“那时候,说不定女子已经可以单独立户,我会继续求学,做我想做的事,走我自己想走的路。”
是啊,会有那么一天的。
腊月初五,秋明月收到慕容璃的来信。
他出京三个多月了,家书并不多,倒是寄了两次南方那边的特产回来,字里行间很平淡,没有任何牵挂的意思。
这次来信就说了一个事,会回京过年。
秋明月看完就就烧了,喃喃了一句,“他不是不喜欢热闹嘛,回来过什么年?在外头自在逍遥的多好。”
慕容瑶有点无语,“你跟我三哥虽然没多少夫妻情分,但他对你也不算差,平心而论,就做人夫君这一条,我三哥至少算合格吧?”
秋明月想起那日因昭和皇后与他发生的争执,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她倒不是觉得昭和皇后作恶应该,只是不喜慕容璃作为男性受益者的立场那么双标。
既是赎罪,怎么算也是狗皇帝的罪过更大。
结果他天天吃斋念佛,就只针对他娘。
这不明摆着欺软怕硬么?
“以后就不一定了。”
慕容璃对她确实还算尊重,尤其没逼她履行夫妻义务,这点确实让她松了口气。
她虽不在意什么贞洁不贞洁的,可也不想随便委身于人,若是一不小心怀孕,那就更糟糕了。虽然瞧着干女儿软萌可爱她也很喜欢,可若让她自己生,她是坚决吃不了这个苦的。
系统曾为此吐槽,电机她都不怕,居然还怕怀孕。
可这怎么能一样呢?
电机那是系统的锅,属于外部因素。
怀孕生娃,如果在能避免的前提下还要自讨苦吃,那就属于自虐了。
“等他回来,估摸就该搬家了。”
虽然她没明说,但意思很明显。
从睿王府搬去东宫。
慕容瑶不高兴,“你这一搬走,往后我要找你又得绕一大圈。”
秋明月哂笑。
“四皇子不是要封王了么?你去求道恩旨,让他跟你做邻居,等以后王妃过了门,就热闹了。”
德妃已经释怀,只要四皇子安分守己,嘉平帝自然不会再诸多猜疑戒备。
慕容瑶撇嘴,“再说吧,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不一定?”
秋明月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说:“陶家有女,年十四,待字闺中。”
慕容瑶刚开始没想起来陶家是哪位,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然后就皱了眉头,“陶家想把女儿塞给三哥做侧妃?”
陶家要的可不止是侧妃。
不过这话秋明月没说,反正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只是道:“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我只是先给你打个预防针,以后别为难人家小姑娘。”
昭和皇后死得太早,如今眼见嘉平帝欲立慕容璃,陶家有这个打算也是人之常情。
慕容瑶认真看着她,“虽说你跟我三哥没什么情分,可你俩毕竟是夫妻,同一屋檐之下,总不可能永远这么僵着吧。从前他一心向佛,又装不良于行也就罢了,将来可就不一样了。”
太子妃,以及未来的皇后。
那都不只是一个称号而已。
秋明月心说她跟慕容璃的一辈子本也不长,更不会有未来。
但这些事不能让慕容瑶知道,于是她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男女相悦总要有个过程,你三哥修佛这么多年,这才刚重新做人,总得慢慢来,一口气那能吃成个胖子吗?”
慕容瑶噎了下。
“你现在这心态挺好的,省得以后我三哥纳了旁人,心里憋闷。”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虽然秋明月讨厌佛,不过《妙色王求法偈》中这段话确实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她唔了声,“男人拿捏女人有三招,第一用规矩驯化,第二用爱情哄骗,第三用孩子捆绑。”
“女人怀孕后受雌性激素影响,会拼命的保护自己的孩子。你当初那么恨我大哥,甚至视为耻辱,可对自己的孩子,是不是万般不舍?”
慕容瑶不懂什么叫雌性激素,但她回想起刚发现秋明轩的背叛,冲动之下虽也迁怒腹中孩子,事后却万般后悔和害怕。
孩子同她血脉相连,仿佛就是另一个她自己。
若当时真的流掉了,她怕是要痛不欲生。
这么一想,又觉得毛骨悚然。
孩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女人的枷锁。不过因为有血缘牵绊,大多数女人都甘之如饴。可若婚姻不幸,却还要为了孩子苦苦维持,该是何等凄凉?
如此看来,女子和离艰难,倒还能称得上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了。
看,不是我离不开男人,是世道不许。
这不就是精神洗脑么?
太可怕了。
慕容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还好我醒悟得快,现在想想,得亏他俩够大胆,叫我给发现了。若等孩子长大了,我怕是也会诸多顾虑,那不是要憋屈死?”
那可不止是憋屈死。
没准儿还得被牵连染上什么不干净的病,那才是真的惨。
时过境迁,秋明月也不想再吓着她。
慕容瑶的自主意识很强,当初德妃以公主职责要她忍气吞声,她坚决反对,拒绝pUA,这点是非常难得且值得人学习的。
就像洛竹音能下定决心脱离家族一样,也是需要莫大的勇气。
“所以以后就算你三哥有了旁人,你也别为我不平。如今我们争取到的女子权益有限,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若还要互相仇视为难,那才叫男人看了大笑话去。”
慕容瑶想起自己以前为难过沉香,多少有点不自在,含糊的点头。
“知道知道。”
就是不知道那陶家姑娘是否心甘情愿。
陶家姑娘不愿意!
陶蓁蓁在家中行三,头上两位姐姐已经出嫁,轮到她后,家中却寄予厚望。
“昭和皇后故去多年,陛下尚且恩待陶家,还赐了国公之爵。若你能入睿王府,则可继续维持陶家数十年的荣华。”陶夫人谆谆教导,“你身为陶家女儿,不也享受了这份荣华么?听娘的话,安心在家待嫁,别出去乱走。很多事情早已注定,一张嘴和十张嘴喊出的声音是一样的。庆宜公主那毕竟是陛下的女儿,她如何胡来都有陛下兜着,你莫要去掺和。等将来睿王做了太子,你的尊贵更是非常人能比。”
这些话陶蓁蓁从前或许还听得进去,如今却只觉得刺耳,她哀戚道:“我享受了家族富贵,就要牺牲自己成为祭品么?”
陶夫人皱眉,但还是好言好语道:“睿王人品贵重,容貌更是一顶一的好,纵是不为联姻,他也是难得的好儿郎,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你有什么不满的?”
陶蓁蓁摇头,“睿王再好,可他对我无情,又怎能是良人?”
陶夫人不赞同,“他是你嫡亲表哥,就冲这层关系,日后也会善待于你。且你做了他的正妻,他必然敬重你…”
陶蓁蓁吓得抽回自己的手,“娘您说什么呢?睿王妃尚在,我如何能做得了正妻?”
“傻孩子。”陶夫人笑了下,“睿王妃这几个月来闹出了不少风波,你当真以为文武百官容得下她?太子册封之时,就是她的死期。”
陶蓁蓁大惊失色,她难以置信的看着母亲略带嘲讽的目光,“睿王妃一直在为女子争取利益和地位,母亲也是女人,怎能如此冷漠甚至鄙夷?”
陶夫人脸色一变,呵道:“放肆!这是你同长辈说话的语气吗?”
陶蓁蓁被她呵得静默了一瞬,那是她自小受到的教育在对她的思想进行鞭笞和审讯,她会下意识的屈从。可这样的屈从只是一瞬,很快她就抬起了头,目光坚定。
“我只是实话实说,母亲这般疾言厉色,是您自己心虚。”
陶夫人未料一向乖顺的女儿竟敢反驳自己,气得抬起了手。
陶蓁蓁不躲不闪,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她,像是一面照妖镜,照见了她心里的卑劣和懦弱。
这一巴掌终究没能落下。
陶夫人脸色铁青,“我看你是昏了头了,被人撺掇了几句就忘了自己是谁。从现在开始,你就好好的在房间里待着抄写女则,把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给我忘干净。”
陶蓁蓁淡淡道:“陛下已经下令,焚烧女则,母亲是要我抗旨吗?”
陶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禁足,关的就只是她一个人,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来,日常侍奉她的丫鬟也都被调走。
没人同她说话,只能与自己的影子为伴。
时间久了,很容易把人逼疯。
这是闺中‘刑法’之一。
不打不骂,从精神上进行制裁。
陶蓁蓁被关了大半个月,病倒了。送饭的侍女见她躺在地上,慌忙上去搀扶,一转身就被她给打晕了。陶蓁蓁迅速将两人的衣服互换。
得亏是关禁闭,她院子里的下人都撤走了,倒是方便了她逃脱。
出了院子,她就慌张的喊,“三姑娘晕倒了,快去找大夫。”
一边喊她一边跑,周围的人都顾不上她,也没仔细看她的容貌,她趁乱跑去了后花园,从狗洞里钻了出去。外头早有人接应,她坐着马车,去了睿王府。
三天前,她就听说睿王回京了。
慕容璃回来得很巧。
秋明月的水稻终于培植成功了,就挺神奇的,大冬天的居然长出来了稻谷。倒不是她在这方面多有天分,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只能说那个破系统还是有点用,至少这稻种是真的极品。稻谷颗颗饱满,这是她在王府开辟的那一小块地里种出来的。
就成果而言,系统没骗她,应该能增产。
她心里高兴,还特意去门口迎接慕容璃。
“恭迎王爷回府。”
慕容璃从马车上下来,他披着深褐色大氅,数月风霜,看起来似乎清瘦了些,不过依旧不损他的俊美。
他看着秋明月脸上的喜色,微微扬眉,“王妃看起来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喜事是有,不过暂时不能告诉王爷。”
秋明月眉眼弯弯,“外面冷,王爷先进来说话吧。”
慕容璃倒也没继续追问,既是‘暂时’,那么他总归会知道的。
他离开的时候两人闹得不太愉快,数月过去,似乎隔阂顿消,谁也没再提起。当然,慕容璃也没空,他这几日忙着宫里宫外两头跑,时常天黑才回府。
秋明月也在为去北齐做准备。
“北齐那边应该已经接到消息了吧?”
孙嬷嬷点头,“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秋明月坐在榻上,喝了口热茶,漫不经心的嗯一声,“那就等着吧。”
孙嬷嬷见她气定神闲,忍不住道:“若是陛下不肯承认您的身份…”
秋明月笑得从容又笃定。
“他会的。”
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拒绝她准备的那份大礼,更不会允许她将其献给其他国家。
陶蓁蓁就是这个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