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在大西洋东岸扇动翅磅就有可能引起一场风暴,昀笙感觉自己像是一枚石子,被掷入历史平湖的波心,砸出了一圈微小的涟漪。
这涟漪比起历史的浩瀚无边太过渺小,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道水波会一直一直一直传下去,蔓延,也许千百年后积累的小小波纹,会成为一道无法弥补的裂痕。
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千百年后的自己。
她第一次理智地面对这些问题,却是越想越烦心。
步步留意。
她将问辛剑平放在掌心,闭上双眼去感受那冷冽的剑意。可是她的灵魂没有办法去捕捉这剑意里流蹿的那丝热度。
没有办法契合,
这不是她的剑,心里一直有一个笃定的声音在重复着这句话。
从八岁起,她的每招每式,皆是为仓决剑量身打造,剑心天成,两相化一。
同样的人,同样的招式,可不是那把剑,就完全不一样了。问辛虽利,却不属于她,握着它的她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失去了。
她终于明自为何来到邺城之后自己心底始终难缓不安,因为仓决不在手。
唯有它才能给予如今真元重损的她稳稳的安全感。
檐下有水声沙沙地响着,细雨如丝到处都弥慢着清凉的水雾。
“你放心,昀笙。我定会帮你解毒,帮你找回你的剑。”
“待风波平静下来后,我会陪你一同去建康寻温越。”
一个声音飘过耳畔,她犹记得那日他说此言时笃定的眼神。
那时的她,短短几日连受剧毒、胁迫、喑哑.、逃营、被诬、难辩、流蹿之苦,身心尽疲。
在这陌生的异时空里,她认识的人不多,可也不少。却唯有他一人,不曾伤害,不曾欺骗,总在她需要的时候伸出手来,给她莫大的慰藉。
所以,她由衷地感激他。
虽不会绝对信任,但起码……可以信任。
夜色渐渐阴沉下来,薄薄的暮气跟水汽交蒸在一起,偌大的中院亮起一盏盏灯,在风雾中轻轻摇曳,就像是一只只昏昏欲睡的眼睛。
昀笙心中闷躁,拔到盈身一纵。
剑舞。
她的剑安静得像漫天轻舞的飞花,姿态曼妙,无处不在,此时此刻,没有丝毫杀意,剑光轻旋,令人眼花缭乱。
所有的愁绪都在一片可以遮蔽天地的剑影中如花坠落。
许多的对话也随这些四散的愁绪,杂乱无章地灌入了耳道。
“你,你为何在此?”那天见到谢砚之的她惊不自持。
青衣的少年别开目光,“你不见了三日我还能不找吗?”
一舞剑器动四方,天地为之久低昂。
雨势渐重,由烟化丝,凝丝成点,她凌乱的发丝湿湿贴在了侧脸,就像是一道道伤痕。
“昀笙,下次你若离府,最好莫要独自一人,即便是一人,也先告诉我一声,免得我担心,好吗?”
她微带愧意:“对不起。”
他虽不说,她也能想到,失去意识的自己不知不觉被防生人带走,他又是费了多少辛苦才找到的她。
“你认识那个人?”
“百解忧,天下有名的神医。五年前我与他亦有一面之缘。”
“百解忧?好奇怪的名字……”
“此非其真姓名,他虽面具遮颜,性格乖张,不轻易救人,却实有解人百忧之才。没有人知晓他的真实姓名,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客貌,人则以解忧公子——百解忧称之。”
“昀笙,你要记在,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见过他。”谢砚之表情凝重,“百解忧性情乖戾,捉握不定,最是厌恶他人轻易透露他的行踪。”
他不禁想起五年前将百解忧的去向透露给自己的琅琊王氏,即便是这般源远流长,基石深厚,权倾一时的大家也被羞恼的解忧公子整得好不狼狈。
而且……这个时候,他可不想别的势力知晓神医所在,插上一脚,搅乱他的棋局。
雨帘斜铺,打在脸上有刺肤的凉意,雨落无声,剑起有声。招式渐渐狠厉,她握着不属于自己的问辛剑,舞着仓决的招式,把所有烦忧假想着面前正与她对招的敌人,仿佛用剑狠狠击打敌人一万次,就能解开心结。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连招略显系促,她凌乱的心绪也从那不自觉蹙起的眉中毕露无疑。
她到底要做些什么!
该死?她忘了吗?自己可不是来旅游的!真元大伤,仓决被夺,明舒石不知所踪。她也记不得时晷法阵能维持多长时间,若迟了片日,法阵力量谈去,时晷再度封印,她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而另一个时空里,木渊和老头子怕不知急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她愈是烦躁,手中的剑舞得愈来愈快,愈来愈乱。
掌剑第九招,浮空起灭。
满地落叶,灰尘流旋而上,问辛银光灼目,她仗剑而起,翩飞的衣袂也微微鼓胀。
一丝痛楚倏得自腋下爆起,昀笙吃痛地一咬牙,问辛脱手,直直飞向远处的槐树。
“噌——”一声沉闷声响,剑锋狠狠插入嶙峋苍劲的树干。
她双腿一软,稳了稳身子才稍稍站定。昀笙脸上划过一丝讳莫若深的神色。
明天就是晦日了啊。
十二岁那年的离家出走,为夜游枯鬼所伤的她虽因木渊的赶来捡回一命,却也中了极重的阴毒。师父把大部分毒逼出,但有少部分顽固扎入她的血液,每月晦日阴时,必有不同程度的毒发症状出现。
之前有仓决护体她才能挺过每个晦日,倒也相安无事。可如今她受了重伤,又失了仓决,明天只怕是五年以来最难熬的一个晦日。
昀笙正在心中哀叹,背后传来一阵稀疏的掌声。
“剑是的好剑,剑法也是好剑法,可惜舞剑之人心系他念,如陷泥淖,反倒辜负了这剑和剑法。”
昀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过头去。
青衣的少年立于槐树之下,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衣上,却无丝毫凌乱之感。他没有看昀笙,而是把问辛从树干之中用力抽了出来,只留下一个深不可估的剑口。
千年土中两刃铁,土蚀不入金。
自古名将多薄命,留名千载孰问辛。
昀笙笑了笑,问辛的确是好剑,她虽不知道它的来历。可用了一个多月,还不至于这点眼力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