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寂冷,忽有举火焚城之动静,将如同一潭死水般,持续了好几十年的水泽乡县,彻底点燃。
自四十年前,受‘法华派’仙箓的十都法师,水泽上神‘长明’法师,一袭青衫入乡县,坐神坛,成上真之后。
此地已经有接近四十年,没有生出过动荡了。
但是今天
一切的格局都将发生改变。
微微火光,于八道黄天符箓之上蔓延,如若星星之火,已然燎原,在寂静长夜里,将整个城隍庙宇彻底吞没。
仙孽镇世,自‘户籍法’横空出世之后,凡普通人出生,便都需要在乡县、郡城、乃至于州府录入‘籍贯’,将一缕神魂寄托于‘户籍命牌’之中,并于身上烙下印记。
此后岁月,但凡有触怒‘仙籍’者,亦或者以下犯上者出现,那么轻则当场神魂自焚,痛不欲生,重则三族夷灭,祸及子孙!
所以,乡县的‘城隍庙’,堪称重中之重,而且寻常方法焚烧殿宇,只会毁坏掉这些命牌,叫寄托神魂者当场横死,但是这一次.
恐怕不一样了。
这突如其来的黄天大火,烧醒了沉眠之中的仙人好梦。
城隍庙里,负责镇守此地的‘十家’豪强之一,名为‘张齐之’的道人惊怒不已,匆匆从法坛之上起身,随即猛地从密室之中迈出,便看到了
悬挂着数万道命牌,掌管着整个水泽乡县命脉的一道道木牌,被大火侵蚀之后,一朝蔓延,已经有一小半都被火焰吞没掉了。
那火光‘晃’得他神色惨白,于是不禁怒声喝道:
“谁,是谁?”
“是哪个游荡荒野的野狐禅,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妖魔鬼祟?若要争夺香火苗子、血肉胚胎,何至于行此下作手段!”
张齐之吐出口气,凭空唤来灵泉之水,大袖一挥想要泼灭这些突如其来的大火。
仙孽是横行霸道!
但是这数万户生灵,可都是这‘水泽乡县’十都法师们,修行的命根子!
此番轮到他来镇守城隍庙,这本来就是个闲暇差事,几十年来风平浪静,而且就算是有修行者明争暗斗,也不可能选择将争夺的‘资源’尽毁一空吧。
可他万万没想到,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水泽乡县里聚集的十都法师,不是由人转化的仙孽,就是从近几十年来,附近出世的残破‘仙墟’中走出的野道人,野修士。
他们背后的仙墟,大都为残破小观、残破小庙,若不是主人有着十都修为,都不能算作是十都仙墟。
所以仙墟与仙墟之间,即使是同阶之中,差距也是极大。
比如法华派也是十都仙墟,可与这荒郊野林突然出现的小破观一比,自然要高深莫测不少,甚至还保有着完成的十都传承。
张齐之就是个野道人,天地大变前侥幸入了十都境,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法力境法师。
他抱着法华派授予‘仙箓’的水泽上神‘长明’法师的大腿,混迹在此修行,也能过一把仙人老爷的瘾,有个‘十家十霸’的威名。
‘城隍庙’本来,是诸位法师轮流镇守的,今年刚好轮到他,为期一年。
本来风平浪静,马上就到了年末。
可偏偏今年到了最后的该他当值,就遭了这等大难!
同一时间,
“以火为号,奉天罡将军之令,燃起人族第一把火!”
“焚烧‘奴籍’,斩仙自立,替天行道,以正清明!”
“杀!!”
外界恍恍惚惚,传来陈王楚抽刀的声音,还有阵阵越发凝实的口号,喊得他越发心慌起来:
“焚烧奴籍,斩仙自立?”
“外面是人族修行者.?”
张齐之心思难安,顿时高呼一声:
“我脉法兵何在?!”
城隍庙有五十法兵,皆为服气武夫俯首转化而来,听凭调遣。
但此时,却无一回应于他。
直到华丽的门户被一脚轰开:
“别喊了。”
“天罡将军麾下,‘斩孽都尉’陈王楚!”
“‘破虏先锋’周章!”
丝丝缕缕的血腥气弥漫出来。
面目冷峻的陈王楚提着刀,面如黑炭一般的周章肌肉绷紧,两人一前一后,身后尸骨累累。
从那外围焚起‘黄天符’开始,二人以‘十都’之身,就带着几个心志坚定,已经堪称死士的同伴,一路杀到了这里。
五十法兵?
昔日宋无缺被称为‘水泽第一刀手’,他陈王楚自然名头也不差,那些法兵见了他第一时间心中惊诧,第二时间.
凡有明显反抗者,头颅皆已被摘下,其余没有反抗之人,也被驱散离开了此间区域。
顶着火光冲霄,即使知晓可能外面已经有仙孽反应过来,往着此地赶来,二人也是义无反顾。
干‘革命’的,哪里能有不流血的,今天脑袋别在腰盘间上,就跟着‘天罡将军’拼到底了!
领了烧毁‘城隍庙’的任务,二人就没想着这一行能简单,就算是死,那也是命里该绝,怎么也得拉上一两个入了‘仙孽’品阶的家伙,垫垫背!
凶悍的气息一经泄露,搭配着寒夜冷风,震得养尊处优多年,已鲜少斗法的张齐之面色一变,心惊肉跳。
好重的杀气!
“我二人奉命”
“前来斩你!”
一左一右,两尊十都境法力爆发,霎时间,晃瞎了张齐之的眼:
荒郊野林,普普通通一乡县,人族怎么出了‘十都境’了?
“水泽上神,还请速来助我!”
咬破了手指,电光火石间绘成一道血符,送往‘水泽上神’处,随即张齐之看着自己法力凝作的灵泉,竟泼灭不了那数万枚命牌沾染的仙火,毫不犹豫,夺路便走!
苦大仇深的,拼什么命啊!
有什么事情不能坐下好好聊?
为了这些民众,他可犯不着!
水泽神府!
乡县之中,修建最为奢华之所,与那些低矮的泥屋、青瓦的石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长夜之下,灯火通明。
二八佳人体态如酥,伴绫罗绸带而长舞,同时焚香奢靡之气不绝。
身披青衣,散着发丝的俊朗道人‘长明’法师,坐于上首眉宇微闭,宛若泥塑。
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惹得一左一右,将他手臂捧在胸前的舞女暧昧一笑:
“上神.”
“何故忧思?”
娇媚的少女之声扬起,同时两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左一右不停蹭着长明道人的衣袖,有滑嫩的小手抚上了他胸前袒露的腹肌,状似挑逗。
水泽上神,‘长明’道人。
法华派三十六位授箓上真之一。
四十年前一袭青衫入水泽,将此地原本的的仙孽驱逐,后将此地化为‘阳关郡城’法华派下,八处乡县供奉之地,一晃而过,已四十年。
“呵”
长明道人看着案桌前,那玉牌之中所刻录的信息,抽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下巴,眸中冷色一闪而逝: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他的话语淡淡。
落在两个娇俏少女耳中,当即叫着二人身躯轻颤了下,不敢继续挑逗。
这位喜怒无常,高兴的时候如若翩翩君子,温润如玉,不高兴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美人头颅作骨杯,也不过寻常之事。
自从那枚雕刻着‘莲花’之状的翡翠玉牌,有信息传来之后,这位上神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
水泽上神喜香火,好女色,犹喜花季少女。
四十年来,乡县之中姿容姣好的小姑娘,多有被父母送往神府之中,添为侍女,大都活不过三年。
仙孽修行之法千奇百怪,合欢之道、采补之法,也是屡见不鲜
这些少女没办法,只能选择尽力讨好,以换取自己多活些时候,这样,身后的家里也能多受些补贴,照顾。
可怜天生一副好容颜,受天垂青,却活在这般世道,也不知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八个乡县祝寿之队,所带八百武夫皆失踪,半年之期,连个人影都没到阳关城,就连带队的十都法师也是一样.”
“法华上人距离龙虎不过临门一脚,之前那一次‘失利’已经叫他心中憋闷,若是这次‘杀生道果’的浇筑不能如期完成”
长明道人心中微微发冷。
那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此番上人叫我等八乡县,八位‘授箓’的法华派法婴一同碰头,去彻查此事,给他一个交待,将那八百服气武夫务必带过去,看来是不能‘浑水摸鱼’了。”
在自己窝里呆着,怎么都舒服,如果可以,长明道人一点都不想鸟法华上人。
但他没法儿。
‘授箓’入门墙,命魂灯燃起,自个儿的命就捏在了‘阳关城’。
这个时代,九曜真人雄踞一洲,金丹上人可以横行一郡,再往下.就是他这种了,不听法华上人的,除非他疯了,不要命了。
“也不知何时才能叫我一窥金丹之境。”
心烦意乱之下,长明道人揽过了两边少女,眸中有邪火一闪,舔了舔嘴唇,刚想行那‘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之事,先与这两个千娇百媚,精挑细选的美人儿共同‘论道’一番,以补修行,再思其他。
然而,
一道血符风驰电掣,破入神府而来,将暧昧的气息一扫而空,叫长明道人登时不愉:
“这是哪个不长眼的?”
虽然嘴上冰冷,但他还是一拂袖来,便将两个少女推开。
‘采补’合欢不过修行之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扰不了他修行道心。
但入夜血符传来,定是有事发生,说不定就是哪个乡野的‘妖魔’、‘野道人’潜入进来,不知规矩,行那屠戮生民‘饮鸠止渴’之事。
这种事情,当以儆效尤,悍然镇杀,然后将妖魔、亦或者邪道的尸首,悬挂在那些凡人蝼蚁的菜市场门口,给他们好好看看,
‘仙人’上神,也不是只拿好处不干事的,起码也庇佑了他们不受侵扰,只要不作妖,似那关中‘中洲’揭竿而起,造那‘黄天之祸’,就能够安安稳稳,老老实实的活个三四十年。
长明道人主政四十载,自然知晓事情轻重缓急。
但当他指尖一点,将其中信息尽窥之后,陡然间,双眸猛地一缩,随后再无丁点表面伪装的‘仙门上真’风采,急步走过,晃得诸舞女眼前一花,便到了窗户前,一眼就看见了.
远方星火,已吞没了‘城隍庙’。
下一刻,
咆哮声响彻了整个水泽神府:
“竖子,竖子安敢!!”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当八道涌现法力的气息,开始在‘水泽乡县’弥漫,将属于‘十都境’的威严尽露无疑之时。
所有的乡县之民都被惊醒了。
有靠得近的,已经看到了掌管‘户籍’的城隍庙,在烈火下化为了余烬。
于是
骚乱开始了。
本来正是宵禁的时候,但焦躁不安的民众却推开了房门,
他们不敢靠近,只能远远观摩着‘城隍庙’被烧。
“我我的户籍命牌还在里面啊!”有人面露惊悚。
他们一早就知道,要是户籍命牌被焚烧掉的话.
那么就代表着,烙印在自己身躯之上的‘奴印’,便会自主激发,使得神魂崩溃,当场横死。
有些人惊慌失措的撩起衣袖,去看着自己手臂,大腿上的印记。
却见到————
本来如同被烙铁刻印在肉体之上的‘痕迹’,竟然慢慢变淡了。
似乎那‘城隍庙’每每被焚烧一分。
他们身上的‘枷锁’,便会越发减轻,直至.消失无踪。
“这是怎么一回事?”
有人愣了。
难道是那些‘仙人老爷’在欺骗他们?
不!
从前有人冒犯,那‘户籍’带来的压迫,可是当场就叫人横死,神魂寂灭的,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这种不长眼的可怜虫、倒霉蛋。
那种哀嚎与惨叫被仙人老爷无情的镇压在菜市口人最多的地方,以儆效尤,叫所有看到的人,都不禁心有戚戚。
可城隍庙都完了,代表着他们的‘户籍’也完蛋了,为何他们每个人.还是毫发无伤?
“我能感觉得到‘武籍’压在我心神之上的阴影,没了,没了!”
有武夫精神一震,常年打熬精神,最是敏感,这一刻枷锁尽消后,甚至福至心灵,催生出了‘武道意志’,一朝挣开重重锁,果然人间多英杰!
“‘奴籍’被烧了,‘奴籍’被烧了!”
有衣衫褴褛之辈目光呆滞,看到这一幕心头一动,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他们都是在荒野里游荡进来,不是本地人的后裔,每个这样的出身,都会被上面无情刺下‘奴籍’,本以为一辈子都难以翻身,只能受人打骂屈辱,可是现在却看到了希望。
这时候,
十人一什,天罡军鱼贯而入,行走在大街小巷。
无论是‘武籍’居住的青瓦巷、‘民籍’居住的泥土屋街,甚至是原本‘奴籍’居住的茅草房,都有他们的足迹经过。
同时有关于‘天罡将军’于水泽府举起旗帜,与‘黄天教’联络,得赐‘黄天符’法,可焚烧乡县户籍,解放万民的消息,也在风暴不停发酵之中,传遍了这个黑夜!
这些被洛景分出来的‘天罡军’武夫,都是他精挑细选的,无一不是‘水泽乡县’的本土人。
至于其他的战士,则在他的率领下,如同长龙一般,向着近乎沦为废墟的‘城隍庙’杀去!
之所以给陈王楚、周章委以重任,叫他们提前潜入,焚烧‘城隍庙’,就是怕天罡军杀进去动静太大,把那些仙孽逼急了,直接先一步烧了自己部曲,甚至普通平民的‘命牌’。
但随着二人顺利完成任务,无了后顾之忧。
洛景带着七百名‘天罡军’,打着‘宋’字旗号,在寒冷凛冽之中飘荡,踏上城隍庙附近的那条长街,一眼就看到了————
陈王楚浑身是血,和周章且战且走,背后是八尊‘十都境’的法师,联袂攻杀!
“两个人族叛逆,今日闯下滔天大祸,焉能留你?”
“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胆大包天,真真是胆大包天,以为自己修成十都,便能肆无忌惮了不成!”
数道寒冷中带着杀气的法师,踏着天罡步,移星换斗,晃出残影,合力攻杀二人。
十都境不成金丹,除却动用法宝,不然都不能滞空,但以法力催动的法术,秘法,威力也不容小觑。
当一袭青衫的长明道人,面色沉如锅底,凌空扣出一枚散发宝光的青碗,就想直接镇压二人时。
洛景眼神一眯:
“长明道人,水泽上神!”
八百里方圆天地的实际掌控者!
也是洛景必杀名单上,最为醒目的那一人!
“正好.”
“拿你来试试,我这半年来修成的刀。”
他轻喝出了一口白气。
【(九曜)斩孽三刀:第二式(113\/1000)】
【第一式: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已修成。】
锵锵锵!!
这一刹那,
天罡军凡用刀者,无不惊骇的发现,他们的鞘中宝刀,竟不由自主的晃动了起来。
“是天罡将军的刀法?”
有人暂住脚步,惊疑不定。
半年多来。
在水泽府内,八百天罡军都听说过一个传闻。
那就是.
他们那位曾被称为‘水泽乡县第一刀手’的天罡将军宋无缺,他已经修成了传说之中,可叫仙人真人,无不闻风丧胆的斩仙之刀!
“将军.要出刀了!”
有人兴奋到战栗。
以凡人之身,斩掉仙人的头颅啊!
这可是千百年来,几乎见不到的盛况!
“快看!”
当洛景脚步一踮,随即化作残影,有人惊呼指出:
“我已经看不清将军的身影了,伱们能看清吗!?”
哪怕是原本与洛景并肩,身披丹袍的葛洪,随着洛景冲出的那一刻,也不由‘嘶’了一声,费劲的眯起了眼,才勉强看清了洛景的动作。
这一刻,他整个人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了,而是宛若一柄出鞘寒刀,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都散发着凛冽的刀意!
“我曾听武馆使刀者称,凡间刀之极致,不外乎‘心无旁骛,以人为刀’,相传这已经是关中王时代,最为出彩的刀术了。”
“但”
当那一刀雪亮刀芒亮起。
以葛洪十都境的修持,都不由抚掌叹服:
“若一百三十年来刀者见宋天罡。”
“当俯首其刀,便如眼下天罡军中,一百七十二柄使刀者之佩刀一般.”
他眉宇低垂,从诸多练刀之人佩刀一闪而过。
目光所及,
无一柄刀,不被那气机牵引。
俨然,那人已能‘刀中称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