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闲话着,嬴政顺手接过宦者仆射手里的画像,不在意的展开。
随着画卷的徐徐舒展,嬴政原本平静无波的脸,变得越来越阴沉。
他一把扯过画卷,整个打开,仔细盯着里面的人像,眉头越皱越深。
不知不觉间,整个大殿都变得安静下来。
苏瑾月默默收回伸向盘子的筷子,不敢继续动作。
怎么了?
这是咋地了?
好大爹这脸色,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臭?
殿里这冷飕飕的,可真瘆人啊……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瑾月看着眼前的热汤渐渐变凉,眨巴着眼睛,继续装鹌鹑。
嬴政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在哪?”
“回禀陛下,在狱所囹圄内,一老一少。”
苏瑾月被突然出声的黑甲卫惊了一跳。
这大兄弟什么时候在殿里的?
存在感这么低?
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上来。”
黑甲卫领命而去。
宦者仆射小心的招呼来小侍,将桌案上的餐食撤下,换上热茶与点心。
暴怒中的好大爹,看到苏瑾月小心翼翼的动作,抽空关怀了一句。
“给国师弄着热汤。”
“是,陛下,小吏这就去安排。”
苏瑾月冲着嬴政甜甜一笑。
对方敛下眉眼不理她。
不理就不理吧,不耽误她喝热汤。
“吸溜吸溜~”
大殿里响起苏瑾月喝汤的声音。
让大殿里因为嬴政的怒意而变得凝滞的空气,渐渐和缓。
“朕没想到竟然是他……”
低语声中有疑惑,有被背叛的悲愤,还有一点无力。
苏瑾月不解,“谁?父皇,你也见过他?”
“何止见过。”
嬴政叹息一声,再次咬牙切齿,“那是朕的恩师!”
“哈?”
苏瑾月懵了。
好大爹的恩师不是周朝皇族之人吗?
那老头?
“朕幼时遇到两位恩师,一名姬昊,另一位就是他,纵横家,阖追。”
自嘲一笑,他继续说道,“太尉一职悬而未决,便是为他而留。”
这就有些伤人了。
她还以为太尉空悬,是好大爹掌控欲强,不欲他人染指呢~
想想也对,如果真的不想人碰军权,直接不设就是。
金印紫授,多大的荣耀。
可见这人如何得嬴政的信任。
寂静之中,忽然有清脆的鸟声传来,大殿门口出现一老一少两道身影。
阖追抖动了一下胳膊,挥退搀扶着自己的志守,他微微皱眉,似是对自己这已渐衰弱的身体有些不满,可那目光在触及到门内的那道身影时,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素色长袍,虽已陈旧,却浆洗得干净整洁,他微微佝偻着身体,缓慢的走入殿内。
嬴政一挥手,宦者仆射连忙带着人退出大殿,自己则站在大殿门口,警惕的看向四周。
积雪还未完全散去,凉风丝丝缕缕传入巍峨的大殿内,和大殿里的炉火相撞,让火舌不安分的不停变换着方向,给这庄严肃穆之地添加了一丝狰狞的割裂气息。
“夫子,你老了。”
嬴政看着眼前满是白发的阖追,心中感慨。
幼时伟岸的身影,如今已经变得老弱。
阖追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政哥儿,如今倒是愈发出息。”
又是一阵沉默。这沉默似有千钧重,压在这大殿之中,就连那跳跃的炉火仿佛都不敢肆意喧闹了。
两人就这么隔着远远的距离。
一坐一站。
相互对视着。
仿佛中间隔着的不是这大殿的空间,而是漫长岁月里积攒下的诸多裂痕和不解。
嬴政依旧穿着那件玄色龙袍,精致的龙纹刺绣在他的身上若隐若现,彰显着他至高无上的帝王威严。
他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感慨,幼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曾经的夫子,是那般的伟岸,仿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可如今面前这位老弱残躯,不知是否还能拿起简牍?
他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夫子,为何?做朕的太尉不好吗?”
阖追微微抬头,目光直直的看向上首的嬴政。
“老夫不过是顺天而为罢了。”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里闪过一丝疲惫。
“当初收你是顺天而为,之后离去,亦是如此。”
“老夫这一生,屡次窥破天机,力求成为当代鬼谷,没想到,临了临了功亏一篑。”
说到这里,他猛地看向一旁的苏瑾月,“万没想到,竟然出现你这个异端,你这面相,见所未见,你究竟是何人?”
苏瑾月看戏看的好好的,被这突然的点名,吓了一个激灵。
她扭头看向上首的好大爹。
嬴政默默点头。
苏瑾月会意,垂眸思忖片刻,再次抬眼,双眸之中已经盛满决绝。
“你以为窥破天机,顺势而为,就能走在大势之前,成就盛名?”
她的眼中露出坏笑,话语愈发尖利。
“可是你知道吗?你这汲汲营营的一生,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一丝波澜。”
她仰起头,复又恢复成看可怜虫的眼神,看向对方。
“大秦确实二世而亡,可是,人们记得嬴政,认他为祖龙,记得小吏喜,甚至知道赵高、李由,唯独没有关于你的只言片语。正史野撰,乡野传说,都没有你的任何信息。”
“周王之后,再无鬼谷,而你更是从未出现在历史长河之中。”
阖追踉跄的后退一步,志守赶忙上前扶住对方。
“不可能,不可能,你如何能知道?你如何知道?”
他用力挥开志守,扑到苏瑾月的桌案前,双手撑着桌面,盯着苏瑾月的眼睛。
“你如何知道?哪怕老夫一事无成,秦朝太尉,也会留下我的名字!”
“哈!”苏瑾月嘲讽一笑,“你未免太过自信,真以为成功拿捏住了父皇?”
她向后一靠,眼神看向嬴政,得到对方一个肯定的点头,便不再顾忌。
“我为何知道?不怕告诉你,我就是从后世而来的,只为辅佐我们迷人的老祖宗,大秦祖龙,让他避开徐福的毒丹。”
说到这里她就来气,愤愤然的开骂。
“你可知道徐福最后去了哪里?他毒死了父皇,跑去东瀛带去无数文典金银,两千年后,那里的倭寇杀我中原军民三千五百万!三千五百万!你可知是什么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