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嘿嘿笑两声,气氛稍微缓和,眼瞅着章大师傅率先抬脚,其余人才跟鲤鱼过江似的跟上。
进屋以后,人头满满当当。
先前说得热火朝天,此刻屋内却是一片安静。
不少人却看到了先行入座的马昌顺。
这个老马,东家来了也不提醒他们一声,真不厚道!果然平日里闷声不响,关键时刻不憋好屁。
马昌顺无端端挨了好几记白眼,心中五味杂陈,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没必要,干脆坐得笔直。
温婉轻轻敲击桌面,开门见山的说道:“我爹病重以后,酒坊生意一落千丈,温家的难处…想必大家也是知道的。大家心里有意见,我也知道。所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各位要走,我本不该拦。只是大家共事许多年,相信你们对温家酒坊亦有感情。若诸位信得过,愿意和我温家同舟共济,我温婉可以向你们保证,生意好转以后绝不辜负大家!”
见温婉并未责难他们,反而大大方方说起去留问题,刚才还噤若寒蝉的师傅们一下有了胆气。
“少东家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说这个月的工钱…能不能发?”
温婉叹气,“石金泉带走了账本,别说工钱,就是秋收后制酒的粟米钱都没有着落。”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颓唐表情。
连买粟米的钱都没有,也就意味着温家酒坊下半年乃至明年上半年都无酒产出!
这对酒坊来说,是致命一击!
有人不死心,继续追问:“那什么时候酒坊才能有好转呢?”
温婉指了指上面,“天老爷才知道。”
堂上众人,面若死灰。
心思活泛的,已经有了想法。
更有那胆子大的,略一思索就开了口,“少东家,这树挪死人挪活,既然温家酒坊这处是条死胡同,您可不能怪我们另寻出路!”
陈妈又看见温婉脸上流露出一种做作的羞愧不安的神情。
“这…这…可这个月的工钱就——”
那人大喇喇的挥手,似乎恨不得立刻离开温家酒坊这鬼地方,“罢了罢了,不为难你。这几个月本也没上工,月钱没有…就算了。只要少东家别故意阻拦我等前程就好。”
“那是自然。好聚好散,无论各位将来去了哪里,温家酒坊都是诸位的家!”温婉慢吞吞的说着,又抬眼一扫厅内犹豫的众人,“诸位,还有要走的吗?”
见温婉这般客气,又有人带了头,先前还犹豫不决的人也顾不得考虑,纷纷附和下来。
“少东家,我也要走。”
有人说话很是好听,“我们走了,也给少东家减轻负担不是?否则酒坊不转,却养着我们这些人吃干饭,我们也不好意思啊!”
马昌顺脸上显出一抹讥诮的弧度。
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就是想在温家这艘大船沉没之前抽身吗。
得亏东家待这帮人掏心掏肺的好,哪家人有个三长两短,也总是多有接济。
不出片刻,正堂内的人走了大半。
温婉刚同意他们离开,他们便迫不及待的去厢房收拾行囊,离开的人面带喜色,留下的人则面面相觑,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
四五十个师傅,一下走得只剩下十二个。
温婉心里门儿清。
留下的也未必忠心,无非是手艺不过硬,到外面找不到去处。
不过也够了。
不费吹灰之力,客客气气裁掉这么多偷奸耍滑的老员工,还能立省一笔开销,这一波,双赢。
温婉看着马昌顺,马昌顺立刻表态:“少东家,只要温家酒坊在一日,我马昌顺就在这里,哪儿都不去。”
温婉笑笑,又看向章季平。
章季平没走,她有些意外。
不过也瞬间想明白。公司元老嘛,大高层,去其他公司未必有合适的职位。与其这么大年纪去外面闯荡,不如在温家这破船上养老,好歹一个月也有三瓜两枣不是?
而各大作坊,若非实在过不下去的,从不轻易辞掉自己的大师傅。
作坊没了大师傅,便如同人没了四肢。
辞掉德高望重的大师傅,容易被人戳脊梁骨。
章季平抖了抖腰间的翡翠玉石烟袋,笑得跟个弥勒佛,脸上褶子一层又一层,“东家有难,自然要风雨同舟。”
“好!”温婉抚掌一笑,“温家酒坊有两位师傅,是温婉之幸。尤其是马师傅,爹爹曾说您技艺了得,人品贵重,让我凡事多向您请教。”
马昌顺听得云里雾里,东家竟然这么看重他吗?
为何从前没有表露半分?
搞半天,东家是个内秀腼腆的人啊?
而章季平明显面色微变。
“您既然是爹爹信得过人,自然也是我温婉信得过的人。我可不能亏待了自己人,不如这样,从今日起,马师傅便暂领二师傅的职位,工钱福利等待遇一律参照章师傅的来。”
二师傅?
那是什么?
章季平眼皮直跳,几乎是口不择言立刻阻止,“少东家不妥!温家酒坊从未有过二师傅这先例。”
“那又如何?”温婉笑着回答,“没有先例,便从马师傅这里开。章师傅,您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以后制酒上的粗活,尽管让马师傅替您跑腿。您是酒坊的大师傅,粗活累活让小子们去干,您若是累倒了,父亲可饶不了我。”
章季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印象里那温静内敛的温婉,何时这般厉害。
就是不知,这少东家的关心是真心还是假意啊。
马昌顺被迷迷糊糊提了个职级,自己还没有弄清楚现状,就听见少东家一直在部署安排,“既然马师傅升了二师傅,房间也要挪一挪。哎呀,酒坊也没别的厢房,章师傅反正每天要回家住,索性就将他那间房先挪给马师傅吧。”
马昌顺现在有点回过味儿来了,这少东家别是要让他和章师傅打对台吧?
没看章师傅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似的,下一秒就要吃人!
吃的还是他马昌顺!
哎呀,少东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就不怕章师傅一怒之下离开酒坊?
果然是年轻啊,不明白这道上的规矩。
酒坊里的大师傅,岂是轻易能够得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