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猛万万没有料到孙家二公子孙文会在自己即将离开淮州之时找上自己。
淮州江畔画舫,与淮州渔民之地遭灾的泥泞破败不同,江畔画舫却是一派奢华鼎沸之象,到处都是莺歌燕舞,丝毫看不出前段时间曾经遭受过灾难。
不得不说,这淮州画舫的确是闻名天下的烟花之地,整个江畔,近百艘的画舫连接在一起,灯红酒绿,各式各样的歌姬舞娘摇摆着腰肌在船头招呼客人,那雪白的月光照在晃动的腰肌身上,然后投射在江水里,随着江水波动,分不清是明月,还是美人、亦或是冷冰冰的江水。
徐猛在青山县诗词对垒所作的歌词早就传到了淮州,不少画舫的歌姬舞娘为诗词配上了乐曲舞蹈,更是让人记忆深刻。
徐猛赴约之时,孙家二公子孙文正在画舫欣赏花魁摇曳的舞姿,而吟唱的正是徐猛在青山县诗词对垒所写的那首: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
孙家二公子孙文似乎已经醉了,跟着乐曲摇头晃脑地吟唱,直到徐猛进屋,方才摆摆手,示意花魁乐师退出去。
“徐家主,你知道么?你的那五首诗词,孙某最喜欢的便是这首。”
“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
“向何处,去悠悠——”
“好词啊,好词啊。”
孙家二公子仿佛癫了一般,摇摇晃晃地走至窗口,看着窗外的明月,喃喃道:“徐家主,你知道么,这淮州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漂亮的明月。”
“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这么漂亮的明月了。”
然后又喃喃地继续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徐家主,你知道么,如果你的诗词再早一点,这孙家便不会是如今的孙家,这淮州也不会是如今的淮州——”
“可惜,太迟了,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
“向何处,去悠悠?”
“去悠悠?”
徐猛看着有些疯癫的孙文,神情冷漠,只是不说话。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孙文冷笑一声:“若是能早听到这首诗词,或许我就有勇气早点离开孙家,或许我就可能永远也不会接触孙家的营生,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或许我大哥就不会死,或许我还是原来的我——”
“是我,是我,是我杀了我大哥。”
“是我,是我杀了我大哥。”
“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徐猛冷声说道。
“理由?”孙文冷笑一声,“如果我说我是为了这淮州的数以万计的渔民庄户讨一个公道你信么?如果我说我看不惯他联合其他家主恶意压低收购价格逼得那些渔民庄户血本无归你信么?如果我说我看不惯他为了一丁点的海货逼得那些渔民冒死下海你信么?如果我说我看不惯他为富不仁,每年被他逼死的渔民庄户都有上百人,你信么?”
“我信。”徐猛淡淡说道。
疯癫的孙文看着徐猛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可是你知道么,当时在船上,我看着他的眼睛,他跟我说,我迟早会变成一个像他那样的人。”
“他说我会变成像他那样的人——”
徐猛没有说话,起身,拍了拍疯癫的孙文,然后转身离开。
杀人凶手总归是杀人凶手。
即使再想出如何高明的借口也摆脱不了自己就是杀人凶手的事实。
原本疯癫的孙文看着徐猛离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冰冷恐怖。
徐猛返回驿馆,便连带着徐家众人以及经林庵的毒娘子聂洪沉马不停蹄地连夜离开淮州,而且并没有北上直奔宜州青山县,反而是迂回绕道而行。
而在淮州的一处画舫,主使官汪染正跟一众世家家主欣赏这难得的月色美景。
“汪主使,稽查司那伙人怎么突然把老张家给抄了?”有世家家主问道,毕竟张石一家一夜间被稽查司查抄,现在还是让在座的众人感到一阵胆寒。
“张石勾搭了孙武的姬妾玉娘,然后让稽查司的人给查住了,直接被稽查司定为谋害孙武一行人的凶手,我赶去的时候,二人已经被姓李的给剁了,整个张家已然是人间炼狱,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稽查司的那伙人比莽匪还恐怖。”
众人一阵唏嘘,谁能料到原本天天在一起喝酒狎妓的人一夜之间被人抄了家。
“所以以后一定不能得罪稽查司的那群煞星。”
众人认同地点点头。
“那孙家之事咱们怎么办?”
“是啊,汪主使,那孙文跟他哥可不一样,跟咱们都不是一路人。”
“放心,如今孙家就他一个读书读傻了的人,还不是随意咱们拿捏,等孙家老爷子过段时间去世了,咱们有的是办法整治他。”
汪染笑笑,说道:“如今咱们在稍稍等些日子吧。”
“另外郡守大人那边也希望淮州能靠着孙家安顿那些难民。”
众世家家主微微点点头。
夜色渐深,主使官汪染拜别众世家家主,摇摇晃晃的走下画舫,准备回家。
可就在此时,却见远处忽然涌出一群流民,哄吵着朝画舫这边涌来。
汪染摇摇晃晃地刚下画舫,便被那群流民拥在人群中间。
啊?
汪染原本有些醉意,但忽然感觉身体一阵刺痛,正待发出声音,却被人捂住了口鼻,根本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只感觉身上被一柄柄短刀乱捅。
然后流民迅速散开,一刹那消失地无影无踪。
啊!
江畔忽然出来一声尖叫,迅速吸引了大片的人群,有世家家主凑上去一看,才发现此时的汪染被全身被捅了十几刀,如同一个血人一般躺在地上,早就没了声息。
得到消息的众世家家主,哪里还敢耽搁,根本顾不得主使官汪染的事情,纷纷下了画舫往自己宅院赶去。
一群野狗忽然从四面八方跑出,疯了一般一窝蜂地冲向江畔汪染的尸体,吓得围观的人群急忙闪避。
等郡守府的衙役赶到的时候,汪染的尸体早就把一群野狗拖得到处都是,整个江畔都是血迹烂肉白骨。
远处画舫之上一处包间之中,孙文冷冷地看着江畔发生的一切,嘴角扬起一丝冷笑。
“二公子,如今那汪染已死,你答应老夫的事情——”一道声音传来,只见屋中还有一个老者正在慢慢地品茶。
孙文回身,朝那老者躬身说道:“郡守大人放心,替大人分忧是孙家义不容辞的责任,孙家会竭尽全力进行赈灾,安抚流民,绝不会让淮州的流民发生大乱。”
那老者点点头,说道:“老夫主镇淮州差不多将近十年,如今楚王有意让老夫进京再进一步,这个时间点绝不能发生流民大乱的事情,二公子若是能助老夫稳住局势,待老夫进京之后,自然也忘不了二公子的前途。”
“谢郡守大人提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