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天的状态很不好。
他们去到徐家的时候，徐小天躺在床上挂水，脸色苍白，双眼无神。
见到肇倾期的时候眼睛一亮，强扯出一个笑，“期期学姐。”
脆弱，破碎，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消散。
肇倾期快步走上去，摸摸他的小脸贴贴他的额头，担心和关切喷涌而出，“还好没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对不起，期期学姐，”委屈巴巴的小孩隐隐哭腔，泪眼婆娑，“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
她的手是抖的，再一次的心惊让她几乎失态，直到看到碰到的实感确认，她的心才完全落地。
李晓咋咋呼呼扑上去，捧着徐小天脸蛋左看看右瞧瞧，心疼地碎碎念着，惹得小孩又包不住眼泪哭了好一会儿。
犹豫再三，肇倾期还是主动见了徐群。
那个男人打开书房的时候，浓郁的烟味直往外冒，她眼睛都辣出眼泪。
“贺先生。”肇倾期站定在他工作台前两米处，“耽误您几分钟好吗？”
男人隔了两分钟才抬眼看她，毫不掩饰地打量着，声音低沉冷冰冰的，“小姑娘，你想说什么？”
小姑娘。
他在强调让她摆正自己的位置，她年纪轻轻，他是长辈，她的言行举止可能在他看来着实幼稚、越界，也无足轻重。
他应该知道她想说什么，他舍得理她兴许只是出于好奇和教养。
“徐先生。”思索半晌，肇倾期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老实说，您的家事我确实没有理由说三道四，但是徐先生，小天是我的好朋友，我觉得我应该还是要说两句，尽管你应该会觉得我没有素养不讲礼貌。”
“虽然我认识小天不久，但我觉得我还是了解他的，他只是一个单纯真诚的孩子，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是我的朋友……他也是你的孩子，我觉得您应该和我一样，都不想他不开心，不想他受伤难过。”
徐群又燃了一支烟，耳朵里滤过肇倾期嘴里出来的那声亲昵的“小天”，以及后面那句她自以为的归结，他背对着窗户，脸上的神色晦涩难懂。
“徐先生，小天一直是个很乖巧善良的孩子，他一直都很期望得到您的认可，没有一个孩子不渴望和睦的亲情。”
肇倾期微微叹了口浊气，后退两步，“徐先生，吸烟对身体有害，对家里人也不太好。”
寥寥数语，沉甸甸的，是肇倾期想要表达的所有，不知道有没有正中他胸口那只靶子上的图钉，哪怕只是松动。
门关上了，徐群也扔了那半截烟，目光移到办公桌上的一个倒扣的相框，食指动动，许久才出手把它扶正。
相片已经泛黄，一对夫妻，样貌比现在年轻不少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奶呼呼的婴儿，除了小宝贝，他们都笑着。
那个女人灿烂的笑容和铃铃笑音仿佛还在脑海残留萦绕，心头一阵迷惘孤寂，抑制不住的伤感。
“露露，我错了吗？”
刚刚还坚不可摧的男人失力仰倒进办公椅里。
而卧室里，李晓已经凭着那张耐克嘴把徐小天逗得嘻笑连连，搁在床头桌上的蔬菜粥也喝了大半碗。
和李晓一起跟徐小天待到了九点多，也套出了他不打招呼就跑出去的前因后果。
徐群要他下学期就出国，奔赴欧洲去维也纳音乐学院求学，他不愿意，和徐群发生了争吵，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不喜欢咱就不去，他是你爹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用因为他挂着一个你父亲的血缘就勉强自己，你的人生是你自己过，别人都是浮云。”
李晓揉揉小孩还没完全红润回来的脸蛋，一本正经地道。
“可你们不是浮云。”徐小天抓着肇倾期的手，“期期学姐更不是。”
李晓被气笑，“诶你这小孩儿，会不会抓重点？”
徐小天低下头，肇倾期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
“……不是不喜欢音乐，我爱音乐。”闷闷的声音微颤，“我只是，不想活在妈妈的影子里。”
两人不解。
“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优秀的音乐家，爸爸总是这样说的，不，是……是所有人都这样说的。她自信，阳光，美丽，似乎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安在她身上。”
“可是，这样一个天才音乐家，爸爸最爱的人，因为生我而永远的离开了。她那个时候才二十七岁……”
说到后来越发的伤心，“如果不是我，妈妈就不会死，如果不是我，他们会很幸福的……可是，爸爸那么爱妈妈，我是妈妈的孩子啊，为什么他就不能给我一点点爱呢，我也不想妈妈死掉啊，可是我又没有选择，如果可以，我宁愿……”
“小天！”肇倾期即刻打断他的极端想法，把他抱进怀里，抱得很紧，“不要这样想，你没有错，徐先生也不是不爱你，他只是矛盾，天下没有哪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虽然，这句话大半是个悖论。
“你的妈妈肯定也是非常爱你的啊，要不然，她怎么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生命把你生下来？”
李晓也附和着，“对对对！如果你妈妈在天之灵看见你那么妄自菲薄，她会难过的。”
肇倾期笑着打趣她，“这回成语用对了。”
李晓吐舌笑，“那当然！”
徐小天眼眶红通通，抓着肇倾期衣角，“真的吗？期期学姐，爸爸真的爱我吗？妈妈，妈妈会原谅我吗？”
肇倾期捏捏他糯叽叽的脸颊，笑着肯定，“当然，我骗过你吗？”
徐小天沉默良久，把头埋进肇倾期怀里，心情好多了，“我知道了，谢谢你们！”
“不客气！”李晓揉乱他的头发，两人不约而同卸下了大半的忧虑。
等两人到点儿了回家，肇倾期才发现福鼎鼎早已经不见了身影。
和李晓分开前，那人来了一句提点话，“诶，回去记得哄哄福鼎鼎那狗啊，今天看起来委屈得嘞。”
肇倾期疑问，“什么？”
她虽然察觉到了福鼎鼎的不对劲，但是没有到委屈那个地步吧。
李晓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就知道你脑子死板！你今天心一整天都是小天小天的，都没理几句你家狗子，可不得委屈了！而且委屈了还不忘帮忙找人、陪你来看望人，福鼎鼎那脾性做到这儿份上是吃死多少怨气的了。”
肇倾期不自觉蹙起眉，细想了下今天福鼎鼎的反常，无奈地揉了揉冰冰凉的脸颊。
“知道了，回去说。”
“说好听点，拉下脸哄哄就过了。我走了，明天见。”李晓缩缩脖子，对着冷街骂骂咧咧地扭头离开。
街道飞了细细的雨，肇倾期戴起帽子按开了福鼎鼎的对话框，犹豫再三，编辑，点击发送。
“福鼎鼎。”
“回到家了吗？”
想了想，又发了一句，“今天谢谢你，有时间请你吃饭。”
“对方正在输入…”
持续了好久，隔了半天才收到。
“我睡了。”
异常冷淡，肇倾期下意识看了眼他的昵称备注，是福鼎鼎没错啊。
然后又是“对方正在输入……”
不过这回没有等到信息进来，她默了半晌，敲敲打打，最终发了一句。
“好，明天见。”
回神已经到家，高加随不在，肇倾期洗了个澡，发了半天呆才入睡。
结果，第二天她从一大早就很开始烦了起来。
源头她可以相当肯定是从昨天开始就情绪异样的福鼎鼎。
早上没等到他，反而是根本不同路的弋苏泽坐着私家车邀她一起去上学。
第一节课间门外也没有那个高挑的身影，反而是弋苏泽老早送来了热腾腾的早餐，和鲜榨的石榴汁儿。
肇倾期纠结了半天才鼓起勇气穿过走廊去找他约饭，结果那人早没了影……
傻子都看出来福鼎鼎在躲她。
肇倾期杵着脑袋，碗里的饭菜突然又变得难以下咽。
李晓和乔织看了两眼对面浑身笼罩着阴冷的人，默契对视然后默默拉紧了衣领。
旁边的徐小天也一动不敢动。
“……期期学姐，你心情不好吗？怎么不吃饭？”
闻声迅速回神，对上徐小天水灵灵的大眼睛，摇摇头，“没有，就是没食欲。”
说着，不忘给他夹几块黄焖排骨，若无其事，“多吃点，你不是早想吃了。”
徐小天反夹了一块鸡蛋卷在她碗里，“期期学姐也要好好吃饭啊，你也要多吃点。”
揉揉他的脑袋，肇倾期笑了笑，比那只大狗的舒服，福鼎鼎的头发蓬松乌黑，但是扎手。
靠。
肇倾期暗骂了一句，面色不改地留下一句“你们吃我先走了”就出了饭店。
想起今天早上和福鼎鼎的对话框清一色的绿色，她烦躁得扯了把头发，眼睛瞟见家奶茶店，她踌躇几秒钟还是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