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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书吧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春秋五霸 > 第82章 晋昭公寻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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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周景王十二年,楚灵王灭掉陈、蔡两国后,又把许、胡、沈、道、房、申六个小国迁到荆山地区,百姓流离失所,道路上充满哀怨。灵王自认为天下可以轻易到手,日夜在章华台上宴饮休息,想要派遣使者到周王室,索取九鼎,作为楚国的镇国之宝。右尹郑丹说:“如今齐、晋仍然强大,吴、越尚未归服,周王室虽然畏惧楚国,但恐怕诸侯会有非议。” 灵王生气地说:“寡人几乎忘了,上次在申地会盟的时候,赦免了徐子的罪过,与他一同讨伐吴国,徐国很快就归附了吴国,不为楚国尽力,如今寡人先讨伐徐国,再攻打吴国,自长江以东,都将成为楚国的属地,那么天下就已经平定一半了。” 于是派薳罴和蔡洧辅佐世子禄留守,大规模检阅车马,向东到州来狩猎,驻扎在颍水之畔,派司马督率领三百辆战车攻打徐国,包围了徐国都城,灵王的大军驻扎在乾溪,作为声援。这是周景王十五年,楚灵王十一年的事。

冬季,正逢大雪,积雪深达三尺多。怎么见得呢?有诗为证:

彤云蔽天风怒号,飞来雪片如鹅毛。

忽然群峰失青色,等闲平地生银涛。

千树寒巢僵鸟雀,红炉不暖重裘薄。

此际从军更可怜,铁衣冰凝愁难着。

灵王问身边的人:“以前秦国进献的‘复陶裘’和‘翠羽被’,可取来穿上。” 左右的人将裘和被呈上,灵王穿上裘衣,盖上被子,头戴皮冠,脚穿豹皮靴,手执紫丝鞭,走出营帐看雪。右尹郑丹前来拜见,灵王摘下冠被,放下鞭子,与他站着交谈。灵王说:“好冷啊!” 郑丹回答说:“大王穿着厚重的裘衣和豹皮靴,身处虎帐之中,仍然觉得寒冷,何况军士们穿着单薄的粗布衣服,露出脚踝,头戴头盔,身穿铠甲,在风雪中执兵器作战,他们的寒冷又该如何呢?大王为何不返回国都,召回讨伐徐国的军队,等到来年春天天气暖和了,再谋划出征,难道不是两全其美吗?”

灵王说:“你说得很对。然而自我用兵以来,所到之处必定攻克,司马督早晚必定会传来捷报。” 郑丹回答说:“徐国与陈、蔡不同,陈、蔡靠近楚国,长久以来处于楚国的统治之下,而徐国在楚国东北三千多里,又依附吴国,势力强大,大王贪图讨伐徐国的功劳,让三军长久在外驻扎,遭受劳累和寒冷之苦,万一国内发生变故,军士们离心离德,我私下为大王感到担忧。” 灵王笑着说:“穿封戍在陈地,弃疾在蔡地,伍举与太子留守,这就相当于三个楚国,寡人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话未说完,左史倚相从王前快步走过,灵王指着他对郑丹说:“这是个博学多闻的人,凡是‘三坟’‘五典’‘八索’‘九邱’,没有不精通的,子革你要好好对待他。”

郑丹回答说:“大王的话说错了。昔日周穆王乘坐八匹骏马拉的车,周游天下,祭公谋父作了《祈招》这首诗,用来劝谏阻止穆王的野心,穆王听从劝谏返回国内,才得以避免灾祸。我曾拿这首诗问倚相,他却不知道。本朝的事情尚且不知,怎能谈及久远的呢?”

灵王说:“《祈招》这首诗是怎样的,能为寡人朗诵一下吗?”

郑丹回答说:“我能朗诵。诗中说:‘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

灵王说:“这首诗怎么解释?”

郑丹回答说:“愔愔,是安和的样子。意思是祈父所掌管的甲兵,享受安和的福分,因而能够彰显我王的德音,如同玉一样坚贞,金一样贵重。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王能够体恤民力,适可而止,去除那种醉饱过盈的心思。”

灵王知道他是在讽谏自己,沉默不语。过了很久说:“你暂且退下,容寡人思考一下。” 当晚,灵王想要班师回朝,忽然间谍来报:“司马督多次打败徐国军队,于是包围了徐国都城。” 灵王说:“徐国可以灭掉了。” 于是留在乾溪。

从冬天到春天,每天只是打猎取乐,还役使百姓修筑高台、建造宫殿,不想返回国都。

当时蔡国大夫归生的儿子朝吴,侍奉蔡公弃疾,日夜谋划恢复蔡国,与他的家宰观从商议。观从说:“楚王穷兵黩武,远出在外,很久不回,国内空虚,外有怨恨,这是上天要灭亡他的日子。错过这个机会,蔡国就不能再复国了。” 朝吴说:“想要恢复蔡国,该怎么办呢?” 观从说:“楚灵王即位,三位公子心中都不服,只是力量不及罢了。如果假托蔡公的命令,召子干、子晰前来,如此这般,楚国就可以得到。得到楚国,那么楚灵王的巢穴就被摧毁了,他不死还能怎样?等到新君即位之时,蔡国必定能够复国。”

朝吴听从了他的计谋,让观从假传蔡公的命令,到晋国召子干,到郑国召子晰,说:“蔡公愿意率领陈、蔡的军队,迎接二位公子回楚国,以对抗楚灵王。” 子干、子晰非常高兴,一同来到蔡国郊外,来会见弃疾。

观从先回去报告朝吴。朝吴出城对子干、子晰说:“蔡公实际上并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是可以劫持他来达到目的。” 子干、子晰脸上露出恐惧之色。朝吴说:“楚王游乐不归,国内空虚没有防备,而蔡洧念念不忘杀父之仇,把有变故当作幸事。斗成然担任郊尹,与蔡公关系友好,蔡公起事,他必定会做内应。穿封戍虽然被封在陈地,但他心中并不亲附楚王,如果蔡公召唤他,他必定会来。用陈、蔡的军队袭击空虚的楚国,就像探囊取物一样容易,公子不必担心不能成功。” 这几句话,说透了利害关系,子干、子晰才放下心来,说:“愿始终听从您的教导。”

朝吴请求结盟,于是杀牲取血,发誓为先君郏敖报仇。口中虽然这样发誓,但誓书上却把蔡公列在首位,说要与子干、子晰共同袭击楚灵王,挖地为坑,把牺牲和盟书放在上面然后掩埋。

事情完毕,就带领家众引导子干、子晰袭击蔡城。蔡公正吃早饭,突然看到二位公子到来,出乎意料,大惊失色,想要起身躲避。朝吴随后赶到,径直上前抓住蔡公的衣袖说:“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公要到哪里去?” 子干、子晰抱着蔡公大哭,说:“楚灵王无道,杀害兄长,又放逐我们,我们二人此次前来,想要借助你的兵力,报兄长之仇,事情成功,就把王位让给你。”

弃疾惊慌失措,没有办法,回答说:“暂且请从容商议。” 朝吴说:“二位公子饿了,有饭先一起吃。” 子干、子晰吃完饭,朝吴让他们赶快行动,于是向众人宣告说:“蔡公实际上召来了二位公子,共同谋划大事,已经在郊外结盟,派二位公子先进入楚国了。” 弃疾制止他说:“不要诬陷我。” 朝吴说:“郊外杀牲盟誓,难道没有人看见吗?公不要忌讳,只要赶快集结军队,共同获取富贵,才是上策。”

朝吴于是又在街市上呼喊:“楚王无道,灭了我们蔡国,如今蔡公答应恢复蔡国,你们都是蔡国的百姓,难道忍心让宗庙祭祀断绝吗?可以一起跟随蔡公赶上二位公子,一同进入楚国!” 蔡国人听到呼喊,一下子都聚集起来,各自拿着器械,聚集在蔡公的门前。朝吴说:“人心已经齐了,公应该赶快安抚并使用他们,不然会有变故。” 弃疾说:“你这是逼我上虎背吗?该怎么办呢?” 朝吴说:“二位公子还在郊外,应该赶快与他们会合,全部发动蔡国的军队,我去劝说陈公,率领军队跟随公。” 弃疾听从了他的建议。

子干、子晰率领他们的军队与蔡公会合。朝吴派观从连夜赶到陈国,想要拜见陈公。路上遇到陈国人夏啮,是夏征舒的玄孙,与观从一向相识,观从把恢复蔡国的意图告诉他。夏啮说:“我在陈公门下做事,也在思考恢复陈国的计策,如今陈公病得很重,快要不行了,你不必去见他,你先回蔡国,我会率领陈国人组成一队。”

观从回去报告蔡公,朝吴又写信秘密送给蔡洧,让他做内应。

蔡公任命家臣须务牟为先锋,史猈为副将,让观从做向导,率领精锐部队先行出发。

恰好陈夏啮也率领陈国人来到。夏啮说:“穿封戍已经死了,我用大义晓谕陈国人,特地来助战。” 蔡公非常高兴,让朝吴率领蔡国人组成右军,夏啮率领陈国人组成左军,说:“偷袭的事情,不能拖延。” 于是连夜向郢都进发。

蔡洧听说蔡公的军队到来,先派心腹出城表示归降,斗成然在郊外迎接蔡公。令尹薳罴正想要收兵防守,蔡洧打开城门让蔡国军队进城,须务牟先进入,呼喊说:“蔡公在乾溪攻杀了楚王,大军已经到城下了。” 楚国人厌恶楚灵王无道,都愿意蔡公做楚王,没有人肯抵抗。薳罴想要侍奉世子禄出逃,须务牟的军队已经包围了王宫,薳罴无法进入,回家自刎而死。可悲啊!胡曾先生有诗说:

漫夸私党能扶主,谁料强都已酿奸?

若遇郏敖泉壤下,一般恶死有何颜!

蔡公的大军随后全部到达,攻入王宫,遇到世子禄和公子罢敌,都杀了他们。蔡公打扫王宫,想要拥戴子干为王。子干推辞。蔡公说:“长幼顺序不能废弃。” 子干于是即位,任命子晰为令尹,蔡公为司马。朝吴私下对蔡公说:“公首先倡导义举,为何把王位让给别人呢?” 蔡公说:“楚灵王还在乾溪,国家还没有安定。而且越过两位兄长而自立为王,人们会非议我。”

朝吴已经领会他的意思,于是献计说:“楚王的士兵在外暴露已久,必然想要回国,如果派人用利害关系招抚他们,他们必然会逃散,大军随后追击,楚王就可以擒获了。” 蔡公认为他说得对,于是派观从前往乾溪,告诉他的士兵说:“蔡公已经进入楚国,杀了楚王的两个儿子,拥戴子干为王了。如今新王有令:‘先回去的恢复他们的田地房屋,后回去的割掉鼻子,有跟随楚王的,罪及三族,或者用饮食馈赠楚王的,罪也一样!’” 军士们听到这些话,一下子就散去了大半。

楚灵王还醉卧在乾溪的台上,郑丹慌忙进去报告。灵王听说两个儿子被杀,从床上跳到地上,放声大哭。郑丹说:“军心已经离散,大王应该赶快返回。” 灵王擦着眼泪说:“人们疼爱自己的儿子,也像寡人这样吗?” 郑丹说:“鸟兽尚且知道疼爱自己的儿子,何况人呢?” 灵王叹息说:“寡人杀了别人很多儿子,别人杀了我的儿子,有什么奇怪的。”

一会儿,哨马报告:“新王派蔡公为大将,会同斗成然率领陈、蔡两国的军队,杀奔乾溪来了!” 灵王大怒说:“寡人对待斗成然不薄,他怎么敢背叛我?宁可一战而死,也不能束手就擒!” 于是拔营全部出发,从夏口沿汉水而上,到达襄州,想要袭击郢都,士兵们一路逃奔,灵王亲自拔剑杀了几个人,仍然不能制止,等到达訾梁时,跟随的人只剩下一百人了。

灵王说:“事情不成功了。” 于是解下他的冠服,悬挂在岸边的柳树上。郑丹说:“大王暂且到近郊,观察一下国人的态度如何。” 灵王说:“国人都背叛了,还观察什么。” 郑丹说:“如果不这样,出逃到其他国家,请求出兵来救自己也可以。” 灵王说:“诸侯中有谁会爱我呢?我听说大福不会再来,只是白白自取羞辱。” 郑丹见他不听从自己的计策,担心自己获罪,就与倚相一起私奔回楚国。

灵王不见了郑丹,手足无措,在厘泽之间徘徊,随从的人都散尽了,只剩下他孤身一人,腹中饥饿,想要到乡村去寻找食物,又不认识路。村民中也有知道他是楚王的,因为听到逃散的军士传说,新王的法令很严厉,谁不害怕,都远远地躲开了。

灵王一连三天,没有食物下咽,饿倒在地,不能行动,只有两只眼睛睁开,看着路旁,专门盼望有一个认识的人经过这里,就是他的救星。忽然遇到一个人前来,认出是旧时守门的小吏,当时叫做涓人,名叫畴。灵王叫道:“畴,救我!” 涓人畴看到是灵王呼唤,只得上前叩头。灵王说:“寡人饿了三天了。你为寡人找一碗饭,还能延续寡人的生命!” 畴说:“百姓都害怕新王的法令,我从哪里能得到食物呢?” 灵王叹了一口气,让畴靠近身边坐下,把头枕在他的大腿上,暂且休息一会儿。畴等灵王睡去,拿土块当枕头来代替大腿,然后逃走了。灵王醒来,呼唤畴却没有人应答,摸了摸所枕的东西,原来是土块,不觉呼天痛哭,有声无气。

一会儿,又有一个人坐着小车到来,听出是灵王的声音,下车一看,果然是灵王,于是拜倒在地,问道:“大王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步?” 灵王泪流满面,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奏道:“臣姓申名亥,是芋尹申无宇的儿子,臣的父亲两次得罪大王,大王赦免不杀,臣的父亲去年临终时嘱咐臣说:‘我受到大王两次不杀之恩,日后大王如果有难,你一定要舍命相从。’臣牢记在心,不敢忘记,最近听说郢都已被攻破,子干自立为王,连夜赶到乾溪,没有见到大王,一路追寻到这里,没想到是上天让我们相逢,如今遍地都是蔡公的党羽,大王不能到别的地方去,臣的家在棘村,离这里不远,大王可以暂时到臣家,再作商议!” 于是把干粮跪着进献给灵王。灵王勉强咽下,稍微能够站起来,申亥扶他上车,来到棘村。

灵王平日住的是章华台,宫殿高大深邃,如今看到申亥农庄的家,柴门茅屋,低头进去,好生凄凉,泪流不止。申亥跪下说:“吾王请宽心,这里偏僻幽静,没有行人往来,暂住几天,打听国中事情,再作进退打算!” 灵王悲痛得说不出话来,申亥又跪着进献饮食,灵王只是啼哭,一点也不沾唇,申亥于是让自己的亲生两个女儿侍奉灵王睡觉,以取悦灵王,灵王衣不解带,一夜悲叹,到五更时分,没有听到悲声,两个女儿开门报告她们的父亲说:“大王已经在寝室自缢身亡了!” 胡曾先生有咏史诗说:

茫茫衰草没章华,因笑灵王昔好奢。

台土未干箫管绝,可怜身死野人家。

申亥听到灵王的死讯,悲痛万分,于是亲自为灵王入殓,杀了他的两个女儿为灵王殉葬。后人评论申亥感激灵王的恩情,埋葬他是对的。但用两个女儿殉葬,不也太过分了吗?有诗感叹说:

章华霸业已沉沦,二女何辜伴穸窀?

堪恨暴君身死后,余殃犹自及闺人。

当时蔡公带着斗成然、朝吴、夏啮众将,在乾溪追赶灵王,半路上遇到郑丹、倚相二人,他们述说楚王如此这般:“如今侍卫都逃散了,孤身一人只求一死,我们不忍心看到,所以离开了!” 蔡公说:“你们现在要到哪里去?” 二人说:“想要回国罢了!” 蔡公说:“你们暂且留在我的军中,一起寻找楚王的下落,然后一起回去。” 蔡公率领大军寻找,到了訾梁,没有踪迹,有个村民知道是蔡公,献上楚王的冠服,说:“三天前,在岸边柳树上得到的。” 蔡公问:“你知道楚王是死是活吗?” 村民说:“不知道。” 蔡公收下冠服,重赏村民后离去。

蔡公还想继续追寻,朝吴进言说:“楚王丢弃了衣冠,势穷力竭,多半已死在沟渠之中,不值得再追查了。但子干在位,如果发号施令,收拾民心,我们就难以谋取了。” 蔡公问:“那该怎么办?” 朝吴说:“楚王在外,国人不知其下落,趁此人心未定之时,派几十名小卒,假称是败兵,绕城呼喊,说:‘楚王的大军就要到了!’再令斗成然回去报告子干,如此这般。子干、子晰都是懦弱无谋之辈,一听这消息,必定惊惶自尽,您再慢慢整顿军队回去,便可稳坐王位,高枕无忧,岂不美哉?”

蔡公认为他说得对,于是派观从带领一百多名小卒,诈作败兵,奔回郢都,绕城奔跑,呼喊:“蔡公兵败被杀,楚王大兵,随后便至!” 国人信以为真,无不惊骇。片刻,斗成然到来,所说相同,国人更加相信,都上城了望。成然奔告子干:“楚王极为愤怒,来讨伐您擅自即位之罪,要像蔡般、齐庆封那样处置您,您须早作打算,以免受辱,臣也要逃命去了!” 说完,狂奔而出。

子干便召子晰商议,子晰说:“这是朝吴害了我们啊!” 兄弟相抱而哭。宫外又传:“楚王兵已入城!” 子晰先拔剑,割喉而死。子干惊慌失措,也取剑自刎。宫中大乱,宦官宫女,受惊自杀者横七竖八地倒在宫中,号哭之声不绝于耳。

斗成然引兵再次入宫,清理尸首,率百官迎接蔡公。国人不知,还怀疑来者是灵王,等入城后,才知道是蔡公,这才明白前后报信,都是蔡公的计谋。

蔡公入城后即位,改名为熊居,这就是楚平王。

昔日共王曾向神祈祷,当璧而拜者为君,如今果然应验了。

国人尚不知灵王已死,人心惶惶,常常半夜讹传王到,男女都惊起,开门向外窥探。平王为此忧虑,便秘密与观从商议,派人在汉水之畔,找一具死尸,给他穿上灵王的冠服,从上流放至下游,诈称已得到楚王尸首,停殡在訾梁,回去报告平王。平王派斗成然前去营葬,谥号为灵王,然后出榜安慰国人,人心才安定下来。

三年后,平王又寻访灵王的尸体,申亥将葬处告知,于是迁葬。这是后话。

再说司马督等人围攻徐国,久久无功,害怕被灵王诛杀,不敢回国,暗中与徐国勾结,列营相守。听说灵王兵败被杀,才解围班师。行至豫章,吴公子光率师截击,打败了他们。司马督与三百辆战车都被吴国俘获,公子光乘胜夺取了楚国州来的城邑。这都是灵王无道所致。

再说楚平王安顿好楚国众人,以公子之礼安葬子干、子晰,录用有功之人,任用贤才。任命斗成然为令尹,阳匄字子瑕,为左尹。念及薳掩、伯州犁冤死,便任命伯州犁之子郤宛为右尹,薳掩之弟薳射、薳越都为大夫,朝吴、夏啮、蔡洧都拜为下大夫之职,因公子鲂作战勇敢,任命他为司马。当时伍举已去世,平王赞赏他生前有直谏之美,封他的儿子伍奢于连,号称连公。伍奢之子伍尚也被封于棠,为棠宰,号称棠君。其他如薳启疆、郑丹等一班旧臣,官职依旧。平王想给观从官职,观从说他的先人是占卜的,愿为卜尹。平王依从了他。

群臣谢恩,朝吴与蔡洧唯独不谢恩,想要辞官离去。平王问他们,二人奏道:“我们本是辅助吾王兴师袭击楚国,想要恢复蔡国,如今大王大位已定,而蔡国的宗庙祭祀仍未恢复,我们有何面目站在大王的朝堂之上呢?昔日灵王因贪功兼并他国,致使失去人心,大王若反其所为,方能令人心悦诚服。若要反其所为,不如恢复陈、蔡两国的祭祀。” 平王说:“好。”

于是派人寻访陈、蔡两国国君的后人。找到陈世子偃师之子名叫吴,蔡世子有之子名叫庐。便命太史选择吉日,封吴为陈侯,这就是陈惠公;封庐为蔡侯,这就是蔡平公。让他们回国主持宗庙祭祀。朝吴、蔡洧随蔡平公回蔡国,夏啮随陈惠公回陈国,所率陈、蔡两国的军队各归其主,平王对他们厚加犒劳。先前灵王掳掠陈、蔡两国的重器货宝,藏于楚国仓库的,全部归还,灵王所迁到荆山的六个小国,也都让他们返回故土,秋毫无犯。各国君臣上下,欢声如雷,如同枯木再逢春,朽骨又复活。这是周景王十六年的事。髯翁有诗说:

枉竭民脂建二城,留将后主作人情。

早知故物仍还主,何苦当时受恶名。

平王长子名建,字子木,是蔡国郧阳封人的女儿所生。当时年龄已长,便立为世子,任命连尹伍奢为太师。有个楚人费无极,一向侍奉平王,善于阿谀奉承,平王宠信他,任命为大夫。无极请求侍奉世子,于是被任命为少师,任命奋扬为东宫司马。

平王即位后,四境安宁,便颇事声色之乐。吴国夺取州来,平王不能报复。无极虽为世子少师,却每日在平王左右,参与淫乐之事。世子建厌恶他谄媚奸佞,便很疏远他。令尹斗成然恃功专横放肆,无极进谗言将他杀害,任命阳匄为令尹。世子建常常说起斗成然的冤屈,无极心怀畏惧,从此暗中与世子建有了嫌隙。无极又向平王举荐鄢将师,任命为右领,鄢将师也受宠信。这段情节,暂且搁下。

话分两头。

再说晋自从修筑祈宫之后,诸侯看出晋国君臣志在苟安,都有了二心。晋昭公新立,想要恢复先人的霸业,听说齐侯派晏婴到楚国修聘,也派人到齐国征召朝见。齐景公见晋、楚多事,也有意趁机图谋霸业,想观察晋昭公的为人,于是整理行装前往晋国,让勇士古冶子随行。

刚渡黄河时,景公最喜爱的左边驾车的马,便令马夫从随行的船上取来,系在船头,亲自督促马夫喂养。忽然大雨骤至,波涛汹涌,船就要翻了,有只大鼋伸出头在水面上,张开大口,咬住左边驾车的马,拖入深渊。景公大惊,古冶子在旁边说:“君勿惧,臣请为君把马取回。” 于是解衣裸体,拔剑跳入水中,在波涛中踢浪而去,时沉时浮,顺流九里,看不见踪迹了。景公叹息说:“冶子死了!” 一会儿,风浪突然平息,只见水面一片血红,古冶子左手挽着马的尾巴,右手提着鲜血淋漓的一颗鼋头,破浪而出。景公大惊说:“真神勇啊,先君徒然设立勇爵,哪有像这样的勇士!” 于是重赏他。

到了绛州,见到晋昭公,昭公设宴款待。晋国由荀虒相礼,齐国由晏婴相礼。酒喝到畅快时,晋侯说:“筵席中没有什么助兴的,让我们来玩投壶赌酒的游戏吧。” 景公说:“好。” 左右摆好投壶和箭,齐侯拱手让晋侯先投,晋侯举箭在手,荀虒进言说:“有酒如淮水,有肉如高丘,寡君投中此壶,将为诸侯之师。” 晋侯投箭,果然投中中壶,将其余的箭扔在地上,晋臣都伏地高呼:“千岁。”

齐侯心中很不高兴,举箭也学着晋侯的话说:“有酒如渑水,有肉如山陵,寡人投中此壶,将与君轮流兴盛。” 猛地投出,恰好也投中中壶,与晋侯的箭并列。齐侯大笑,也扔掉其余的箭,晏婴也伏地高呼:“千岁!”

晋侯勃然变色,荀虒对齐景公说:“君失言了,今日承蒙您屈尊来到敝邑,正是因为寡君世代主持华夏盟会的缘故。您说‘轮流兴盛’,这是什么话?” 晏婴代答说:“盟会没有固定的盟主,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居之。昔日齐国失去霸业,晋国才取而代之。若晋国德行兼备,谁敢不服?如果无德,吴、楚也将相继兴起,岂止敝邑!” 羊舌肹说:“晋已统帅诸侯,还用得着投壶游戏吗?这是荀伯失言了!”

荀虒自知说错了话,沉默不语。

齐臣古冶子站在阶下,厉声说:“日已西斜,君主劳累了,可以退席了!” 齐侯便谦逊地辞谢而出,第二天就离开了。

羊舌肹说:“诸侯将有离心倾向,如果不用威力震慑,必定会失去霸业。” 晋侯认为他说得对,于是大规模检阅军队数量,总计有四千辆战车,甲士三十万人。羊舌肹说:“德行虽不足,但兵力可用。” 于是先派遣使者到周王室,请周王臣降临以加重盟会的分量,接着遍请诸侯,约定在秋季七月都到平邱相会。诸侯听说有周王臣在会,无人敢不赴会。

到了约定的日期,晋昭公留下韩起守国,率领荀虒、魏舒、羊舌肹、羊舌鲋、籍谈、梁丙、张骼、智跞等人,出动全部四千辆战车,向濮阳城进发,连接扎营三十多座,整个卫国境内都是晋兵。

周卿士刘献公挚先到,齐、宋、鲁、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路诸侯全部聚集,看到晋军众多且强盛,人人都有畏惧之色。

会盟时,羊舌肹捧着盘盂进前说:“先臣赵武,误从弭兵之约,与楚通好,楚灵王不讲信用,自取灭亡。如今寡君想要效仿践土会盟的旧事,向天子求得恩宠,以镇抚华夏,请诸君共同歃血为盟!” 诸侯都低头说:“敢不听命!” 只有齐景公不回应,羊舌肹说:“齐侯难道不愿结盟吗?” 景公说:“诸侯如果都服从,还用得着结盟吗?” 羊舌肹说:“践土之盟时,有哪个国家不服从?君若不从,寡君将率甲车四千辆,到贵国城下请罪。” 话还未说完,坛上鸣鼓,各营都竖起大旗。

景公担心被袭击,于是改变言辞谢罪说:“大国既然认为盟会不可废弃,寡人怎敢置身事外呢?” 于是晋侯先歃血,齐、宋以下诸侯相继歃血,刘挚作为王臣不参与结盟,只负责监督盟会之事。邾、莒两国因为鲁国屡屡侵犯,向晋侯申诉,晋侯在会盟时拒绝鲁昭公参加,捉拿了鲁国的上卿季孙意如,把他关在幕帐中。子服惠伯私下对荀虒说:“鲁国的土地比邾、莒大十倍,晋若抛弃鲁国,它将改事齐、楚,这对晋国有什么好处呢?而且楚国灭陈、蔡时不救援,如今又要抛弃兄弟之国吗?” 荀虒认为他说得对,告诉韩起,韩起向晋侯进言,于是放季孙意如回国。从此诸侯更加认为晋不公平,晋国不再能主持盟会了。史臣有诗叹道:

侈心效楚筑祁篪,列国离心复示威。

壶矢有灵侯统散,山河如故事全非。

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