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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浔昨夜着急赶过来,只在里衣外披了件大氅,头发也没绾,在熹微的晨光下更添了一抹清落和悠远。

周昫想起在青石镇与他初见时的场景,竟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是许思修嘴里故意接近东宫的陆浔,还是一路把他从青石镇带回来的陆浔。

周昫想不明白,就定定地盯着陆浔看。

他原本觉得,师父对他好,即便这背后有别的目的也没什么,反正他早就放弃自己了,这样好歹还显得他对师父有些价值,不至于一无是处。

可眼下得知两家有世仇积怨,又不知该怎么办了。如果陆浔当初接进东宫真是别有用心,他该如何是好?要怎么面对陆浔?又要怎么面对自己?

周昫盯着人,见那眉心动了动,眼睫轻颤,立马就闭了眼睛。

陆浔醒了,似乎察觉到有目光盯着他,可偏头看时却见周昫睡得正好。

他侧过身,伸手探了探周昫的额头,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周昫没想到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来摸自己的烧,心里一软,眼皮有些颤动。

那些下意识的担忧和怜惜是骗不了人的。

周昫不是懵懂无知的大白兔,他从未怀疑过师父对他的好,是因为陆浔没有能让他怀疑的地方。

陆浔手掌微痒,便知手底下的人已经醒了,跟他装呢。

他往外看了看天色,日光已经透进来了,昨夜折腾半宿,今日两个人都起得晚,还好休沐不必上朝。

“醒了就起来。”陆浔推了推人,“去用早膳,再把药喝了。”

周昫知道自己瞒不过,又不想起来面对陆浔,便假装往被子里缩了缩,囫囵着声音:“我头痛,再睡会……”

陆浔好笑,手指在他脸上刮了一下:“行啦,昨夜借着酒劲跟我撒泼耍疯一晚上了,还嫌不够呢?”

周昫:……

他昨夜是醉了,但还没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只是借着酒意的情绪闹腾而已,可明明已经装得很真了,怎么还是被看出来了啊?!

陆浔起了身,隔着被子拍了他两下:“你昨晚吐了个干净,胃空着不难受?先起来吃点东西,要是还困,再回来歇着。”

周昫没动,像块木头。

陆浔默默叹了口气,这人从昨天开始就不知道在和他别扭什么。

他掀被子下了床,伸手去拿架上的大氅:“我先回去了,同福进来伺候你,你安分一点,别总闹腾欺负他。”

身边倏的一空,像把心带走了一块,周昫突然就慌了,猛地睁眼翻坐起来:“师父!”

陆浔刚把大氅拿到手上,让他吓了一跳:“一惊一乍地做什么?”

周昫不知道,他不想面对陆浔,可陆浔要走他又不乐意,心里五味杂陈。

他昨日干的那些事,本该挨一顿打的,但陆浔没动他,明知他是装的酒疯,却还是陪着折腾了一晚上。

周昫低了头,手上抠着被子:“你……你不生气吗?不问我和许思修说了什么?”

陆浔看了他一眼,一边披着大氅一边说道:“生气啊,怎么不生气。私会朝廷要犯,酗酒闹事,还敢跑去山上吹冷风,随便哪一样就够你挨一顿的了。”

周昫扁了扁嘴,心道:果然……

“但你才起了烧,我不想动你,这笔账,先给你记着。”陆浔系好了系带,垂下手,眼神看回他,“至于发生了什么,我虽然想知道,但我尊重你的意愿。”

周昫抬起头,有点没明白陆浔是什么意思,不解地眨了两下眼睛。

“你是宫中殿下,还是一军统领,以后会知道更多关键而不能外传的事情。这里不是大理寺查案,你不是犯人,我没有拿板子逼着你说的道理。”陆浔顿了顿,“阿昫,你大了,轻重虚实,由你自己决断。”

自由来得太过突然,周昫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他原本还在想,昨日的事,如果师父拿板子严刑逼供,他能咬牙挺过多少下。谁知道陆浔说不逼他,说与不说,都由他自己拿主意。

不用被严刑逼供,周昫松了一口气,可不知怎的心里又生出了另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不过……”陆浔绕出屏风前又停了脚步,转过头来半玩笑半认真地看着他,“你若是干了什么坏事,自己不招还等我查出来,我让你三日坐不下。”

周昫身后一紧差点被吓炸毛,好半晌才对着屏风的方向张牙舞爪,心里那点空落落倒是没了。

啊啊啊!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那边陆浔威胁完人,早就不着痕迹地勾了嘴角,轻飘飘地走了。

到底是年纪轻身体好,周昫昨晚难受成那个样子,睡了一觉,今日活蹦乱跳的又是一条好汉。

他烧刚退,外面天又冷,陆浔拘着没让他出门,他就在府里溜猫逗狗,一直到了晚上,也没见陆浔过来。

周昫躺在床上睁眼睁了半天都没睡意,满脑子陆浔的身影挥之不去,他突然就嫌弃自己了。

这般畏畏缩缩的一点都不像他!多大点事,问就问了,自己朝夕相处所见所感的人,难不成还抵不过别人口中的几句过往?

像是生怕自己再反悔一样,周昫倏的翻身下床,随手抓过大氅就走了。

有人敲门,陆浔没想到进来的人是他:“你来做什么?”

周昫裹着大氅,目光坚定地看着自家师父:“你怎么不过来?”

这么冲的脾气,像是来兴师问罪的,陆浔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能冲上来和自己打一架。

“怎么,还想让我陪睡啊?”陆浔玩笑了一句。

周昫偏头哼了一声:“我有事想问。”

陆浔心道你不像是来问事的,倒像是来入室抢劫的。

看来许思修真和他说了不得了的事。

“进来。”

周昫得了允,噔噔噔地进了里屋,踢掉鞋爬上床,十分自觉地霸占了陆浔的枕头和被子,一点没有鸠占鹊巢的负罪感,甚至还颐指气使地大声嚷嚷。

“熄火熄火,我要睡觉了!”

陆浔额角突突直跳,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吸气呼气再咬牙,才没当场把人丢出去。

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摊上这么个糟心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