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春假,但宫里宫外一点不比平日轻松。
开春的第一天,百官便要进宫朝拜,女眷们也要去后宫侍礼。
这算是重礼,一大堆繁琐的流程规矩。
陆浔往年因官职不够,倒不用参加这些麻烦事,今年却是避不开的。
不到四更,他便起了身,换了官袍踏雪进宫。
宫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罩着厚毛毡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在一重宫门处验过身份,外官行一路,女眷行一路,再到二重宫门停下,下车步行。
内侍们从昨夜起就一直没停过扫雪,粗盐洒了一遍又一遍,才勉强清了宫道上的积白,但陆浔一路走到朝殿,袍摆和靴底还是湿了。
离大礼开始还有一会儿,众臣都聚集在偏殿,自有内侍上热茶点心、毛巾手炉,伺候着更衣暖身。
但谁也不敢多吃,免得大礼时闹肚子,到时候想去茅房可就难了。
圣前新贵,围着陆浔说话打招呼的人很多,几个端坐的世家老臣对他也十分客气。
朝礼从辰时三刻开始,一直到巳时半才结束,这期间众臣就在广场上列着队,听司礼监礼官的口令,跪,拜,起,听颂,然后再循环。
周昫站在皇亲的那一队,从陆浔身边经过的时候朝他好一顿挤眉弄眼。
这是……有事?
陆浔朝他微微点了下头,又着重瞪了他一眼,周昫才收了动作规矩站好。
等所有流程结束,众人腿都要跪麻了,跟着内侍回偏殿歇息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有气无力的模样。
陆浔还没进屋,见双喜在廊边张望,便走了过去。
“殿下派你来的?”陆浔问。
这种时候特地寻他,也不知是什么事,但见双喜面色如常,想来不是什么大麻烦。
面对一大群穿朝服的大人,双喜还愁自己找不着人,见到陆浔开心地行了个礼:“问陆大人安,殿下在后暖阁,请陆大人过去。”
陆浔点头,跟着他出了偏殿,拐过长廊,又穿过一个小花园,进了一间漆红的小楼,侍女为他打了门帘,阁内红绸轻晃,暖香熏人。
周昫已经解了外面的氅衣,正坐在桌边吃栗子饼,见陆浔来了两口将整个饼子都塞进嘴里,随便拍了两下手上的残渣就过来迎他。
“呜呜……”周昫俩腮帮子鼓得跟只仓鼠一样,却是一脸阳光。
陆浔看屋内除了他俩再没有别人了,伸手给他倒了杯茶:“吃这么急,也不怕噎着了。”
周昫嘿嘿笑着,灌两口茶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伸出两只手:“我的压岁钱呢?”
陆浔一巴掌打了个空,这才从怀里掏了个红色的荷包给他,笑骂道:“拿去拿去,一天到晚惦记我的银钱。”
周昫乐颠颠地接了过来,手上一摸觉着里头的东西形状不对,拆开来看竟是一对黄金打出来圆滚滚的饺子,顿时爱得不行。
“师父,这不便宜吧。”
“是啊。”陆浔应着,弯着眼眸看他,“四殿下还欠臣一百五十两呢,打算什么时候还?”
周昫一愣,以他如今身份地位,那一百五十两不算什么,可一还钱陆浔就得给他算利息,按月计的板子啊,谁傻谁还。
“哎呀师父,大过年的提什么欠债还钱,喝茶喝茶。”
陆浔喝了半杯茶,又吃了一块栗子饼,见周昫坐在旁边满脸乖巧,就知道这趟过来肯定不只为了压岁钱的事。
“惹祸了?”陆浔问。
“师父你会不会说话!”
“不然你一脸心虚干什么?”
周昫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有那么明显吗?
“说吧。”陆浔给自己添了茶,又拿了块栗子饼在手上,一副准备听说书的架势。
早膳不敢用太多,木头人一样又跪又站了大半天,肚子早就饿了。
反正没人来找他告状,周昫自己能说的事,应该不是什么大祸,当故事听了也好。
周昫斜坐在椅子上,伸长了腿,有些漫不经心:“有个姑娘看上我了,说要与我结亲,她娘今日入宫,会跟宫里娘娘提一提这事。”
“噗——”陆浔让栗子饼呛了一口,赶忙喝了一口茶压下,觉得这事已经不能用惹祸来形容了。
照理说周昫在宫里,是不会接触到外臣家的女孩儿的。
今日宫里是人多了些,但这一上午都在行朝礼,后宫也不例外,闲聊的环节还没到呢,他怎么就知道人要提这事了?肯定有情况!
“你怎么知道的?你干什么了?”陆浔饼子也不吃了,下意识地人都往前凑了几分。
周昫看着陆浔快惊掉下巴的模样有些好玩,不过也觉得自己估计是要凉了,要不是怕这亲真被定了下来,他可不敢跟陆浔说自己干的事。
“我就……翻了个墙。”
宫中皇子长到十二岁左右,就会从后宫嫔妃的院中搬出来,集中住到皇子所去,等到十六岁再出宫开府。
这期间,就不能随意往妃嫔住所去了,以示男女有别。
周昫那日在宫中闲逛,见一院墙伸出来的树上挂着彩球,里头有人说话,高举竹竿捅了半天都没捅下来。
他也不知怎么想的,蹭的两步蹬上了宫墙手往树枝上一捞,一个跟斗翻了进去,顺手把彩球也捡下来了。
里头的人吓得惊叫,半晌才缓过神,接了球跟他说谢谢。
周昫本以为是哪宫的小侍女贪玩,结果那姑娘居然是刘妃家的侄孙女,进宫探亲小住的。
她一身劲装,倒是个爽快洒脱的打扮,见周昫身手不错,就硬拖着不让他走了。
周昫讲到这,抬眸扫了陆浔一眼。
陆浔一阵无语,这让他说什么好?
他噌地站了起来,周昫几乎是同时逃开的。
“你过来。”陆浔指着他咬牙。
“不。”周昫躲在柱子后,“你要打人。”
陆浔觉得额角直跳:“你过不过来?”
周昫一步一步地往回挪,走得近了就让陆浔一把扯住了胳膊,反手掀翻了按到榻上。
“师父师父,在宫里呢!”周昫急得直喊,又不敢太大声。
“你还知道在宫里呢!”陆浔恨得牙痒,“敢翻后妃的宫墙,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话音落,一声清响引得人轻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