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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镇连连绵绵地下了三日小雪。

周昫在山脚蹲了大半日,头顶和肩上都是洁白一层,呵出来的白气裹着通红的手指,眨眼就搓没了影。

他身旁还蹲了好些一样打扮的人,其中一个爬到他身边,搓着手道:“老大,今天怕又要空守一天了,要不我们回去吧,手都要冻僵了。”

周昫环视一圈,果然看到了一个个冻得通红的鼻头。

今年的天气格外冷,雪下得早,山里存粮不够,他们就只能出来蹲外快,结果一个月了,也只见过几个背柴火挑箩筐的,根本劫不下手。

周昫烦闷地拔了根枯草,塞进嘴里一顿猛嚼,一边想着当年昌都城里醉香楼的九宝鎏金包和吊烧琵琶鸭。

当年因为这事偷偷溜出宫,回去后还挨了他爹一顿竹板子,又在屋里思过了好几日才算完。

那几日他是怎么过来的?是看话本还是雕乌龟来着?

周昫猛的晃了好几下脑袋。

呸呸呸,还想那些陈年旧事干什么,今天要再找不到吃的,又得喝西北风了。

昌都城什么的,见鬼去吧。

他将口里嚼烂了的枯草吐掉:“再等等吧,半个时辰后还没有货来,就回去。”

冷风裹着雪落在地上,一群人正无聊得开始打盹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串哒哒哒的车辙声。

透过几棵光秃秃的老树,一辆骡车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厚厚的棉布帘子罩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人,但车身颇高,车轮吃雪的辙印又深,车厢四角还有伸出来的悬钩。

这东西别人不识,周昫却知道。

各方车辆制式不同,却唯独这悬钩是昌都城里特有的。

作为大盛一朝的京城,昌都满城非富即贵,为免冲撞权贵,车箱四角会挂上象征身份的铜铃悬灯,地位低的远远看到也能提前避让。

如今这车虽未挂铃,那悬钩却是没办法削掉的。

周昫眼眸发亮,拍落了头肩的薄雪,抡着胳膊活动筋骨:“弟兄们,来活了,走,干他一票大的。”

同福赶着车,突然那骡蹄子就乱了阵脚,他还没来得及拽稳,便听到一阵喊杀声,十几个蒙脸拿刀的山匪从侧面山林里冲出来,团团将他围住。

周昫脸上抹了土灰,看上去横眉怒目凶神恶煞,他打头站着,一把钢刀直指着车头:“天冷了,弟兄们肚子饿,想问这位贵人要点吃的。”

同福虽是家奴,但也是打小在城里长大,养得白净,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公子公子……我们碰上山匪了……”

山间一时安静,没有惯常的大惊哀叫或是怒骂威胁,安静得周昫一度以为车里人是不是已经叫人给暗杀了。

就在他等得不耐烦时,厚厚的车帘子被掀开了。

那是一只素白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根上套着个银环。

日光昏暗,照进车里的更不剩多少,周昫的眼神顺着那只手往上,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大氅拥着手炉,微微向前倾了身。

“要多少?”车里的人出了声,隔着棉布帘子听上去温温沉沉的。

哟,口气不小,看样子还是个肥差。

周昫把钢刀扛到肩上,想了想伸出了五根手指:“我们这么多兄弟,少说也要五百两。”

“五百两!”同福大惊之下倒忘了害怕,“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周昫哈哈一笑,目露凶光:“是了,我们就是在抢。如何?是现在就乖乖把银子交出来,还是吃上几刀再把银子交出来?”

五百两不是个小数目,京城里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都没有这个数。

见车里人犹豫,周昫摆了摆手,十几个人挥着钢刀慢慢逼近。

“五百两太多了,我拿不出。”车里人道,声音平平的听不出生气的意思,“若是你们愿意,这里有一百五十两,可以拿去。”

五百两一下砍到了一百五十两,这差得也太多。

周昫皱起了眉,隐约看到他大氅上的绣锦暗纹,不像寻常之物。

他心念转动,不知此人来历,还是见好就收比较稳妥,何况一百五十两也够他们全寨用上大半年了。

“行。”周昫甩了一下刀,向他摊开手,“但你得先交银子,我们验验货。”

车里微微响动,不多时一个布包递了出来,同福两眼都是怨愤和不舍,可四周刀光晃着,也不敢再多出声,接过后一扬手抛给了周昫。

还真是货真价实的银子。

周昫第一次碰上这么爽快的生意,对车里人更添两分好奇,目光往里探了探,却还是看不清那人的脸:“这位公子想来是个明白人,之后的事应该也用不着我多说吧。”

车里人拢了拢大氅,将那外露的一角拉了回去:“那是自然,既是给诸位的茶酒钱,自然没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那就好。”周昫点着头,摆了摆手,那刀光中自然让出一条道儿来。

棉布帘子放下,将车里的光景挡得严严实实,同福掖好了帘角,转身瞪了周昫一眼,便驾着骡车哒哒哒地走远了。

地上的车辙没多久就覆上了新雪。

王常伸着个脖子煞是可惜:“老大,那人这么爽快,一百五十两肯定是要少了,难得碰上这么有钱的,就这么放他走了吗?不多宰点吗?”

周昫拍了一下他后脑勺:“宰宰宰,一百五十两还不够?当心哪天把自己宰进去了。”

他从布包子里摸出一块银子,将剩下的全部交给宋彦:“老宋,你带着他们先回去吧,我进城里一趟,今晚就不回寨子了,不用等我。”

宋彦抱着银子眉头皱起,脸上是几分不赞同:“那人看着不是个好惹的,你别多事。”

周昫手脚麻利地摘了脸上的装束,又将里外衣服换了换,重新挽了发,眨眼间便成了另一副爽朗不羁的模样。

他将钢刀交给王常,收好腰间的小匕首,又从路边随便拔了根枯草衔在嘴里:“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去看看,又不干别的,过两三天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