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梦也做完了。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这是它第一次下凡,后来玄鸟再奉天命,又降下来过一次。”
尉迟轩模样的洛叶嘴角一翘,笑眯眯的看着云渃:“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云渃走到水池边,低头凝视着水中龙辰风的倒影:“后来,就是这位腾龙宗的辰龙仙君,拿出玄浆来救云洲和常灵。从此山庄便开始为腾龙宗驯服玄灵。”
尉迟轩走到她的身边,望着水中的倒影冷笑着说道:“龙老头啊龙老头,我说你为何又是创立魔教又是装神弄鬼的,搞出那么的大阵仗,闹了半天原来是要帮你这师父找圣母娘娘啊?”
“他们所要找寻的那件玄枢,究竟有何作用?”
尉迟轩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也看见了,人之所以会化为灵兽,根本就不是腾龙宗所谓的恶念导致的,其实就是靠太岁,这太岁体内有毒,给喝过玄浆的人服下便会化为灵兽,所以他们想让谁变黑眚就能变谁。”
云渃看着水中龙辰风的倒影,喃喃道:“只要他们想要害谁,无论这人是不是恶人,哪怕是指鹿为马,只需将太岁之毒参入玄浆给他服下,就会化灵,而众人见状便会对腾龙宗更加笃信。”
尉迟轩接着说道:“至于这些灵兽体内还会凝结一个心核,其中所含的灵蕴,可供玄枢使用。这位玄鸟星官此番领旨下凡,让羽人族帮忙捉拿太岁,诛杀灵兽,因为玄鸟需要玄枢的法力来炼化腹中捉来的太岁,所以诛杀灵兽还能顺便取其心核补充法力,两全其美。玄鸟星官,我说得对不对?”
缥缈的女声响起:“不错。”
话音一落,周围飞舞的萤火虫簇拥到一处,化成了玄鸟星官走到二人身边,而洛叶和云渃,也都变回了原来的模样。
玄鸟星官依然是那张一成不变的和蔼模样,若不是她开口说话,看起来就像一尊菩萨雕塑:“我等星官都是上仙的造物,这玄枢乃是灵蕴凝结后的灵根,凭此法宝我方可遨游天地,赶月追星。”
洛叶嘴角一翘:“嗯嗯,所以你怕被尉迟轩拿去做坏事对不?反正尉迟轩这家伙,和腾龙宗就是一伙的,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给才是对的。”
玄鸟星官作了个揖:“话已至此,若是没别的事儿,小仙就失陪了。”
洛叶叉手回礼:“多谢星官,小子若是又什么不知道的事儿,到时再来找你请教。”
“保重,巫即的后人。”
望着玄鸟星官的身躯化为无数萤火虫飞散开去,一旁的云渃忍不住问道:“洛先生,方才听尉迟轩话里话外,似乎也没对神仙有何不敬之处,可是听你说话,为何对尉迟轩也有几分敌意?”
洛叶冷冷一笑:“姐姐太天真了,怕不是被那小白脸的假象迷住了。我可不管他说了什么,只看他做了什么,既然腾龙宗诓骗人心,那么龙老头这个师父自然也不会做出什么好事来。他们这些年来一直在找天帝娘娘,怕是对娘娘有什么企图。娘娘是我们一族人侍奉的,怎么可以任由他们想见就见?”
“你知道娘娘去了哪里?”
“不知道……”洛叶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我都没见过,凭什么轮到他们。”
“那时中南山上,有人驱使玄武起飞,而玄武和玄鸟一样,其实早已不济,故而很快又坠回了地上,令腾龙宗本宗尽毁,想必先生一定知道是何原因……”
云渃凝视着洛叶,凌厉的视线似乎想要将他彻底看穿:“你这位玄武乡的乡民,是哪位巫师的后人?”
洛叶没有回答,双手叉腰在云渃身边踱步:“好啦,差不多也该醒了。你我虽然在梦境之中梦回千年,所知所见尽在须臾之间,幻境长于现世短,但是光阴多多少少仍旧还是在流逝的,就怕拖久了外面的看守觉得不对进洞来查看。”
不等云渃开口,洛叶继续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梦醒之后,有件事儿还得请你帮忙,当然这忙你也不会白帮,你若帮我我就帮你。”
云渃疑惑地问道:“帮你什么?”
洛叶一摊手:“当然是放我走啊!”
云渃愣了愣,侧过头去瞥了一眼洛叶,小声说道:“……我不是说过么,只要先生医好我弟弟的病,我自然会……”
洛叶翻了个白眼:“嗛,哄三岁小孩哪?即便我将你弟弟医好了,你们樊家也不会放我走!”
云渃被一语说中,欲言又止憋了半天,终于张口说道:“我……我不是樊家。”
“怎么,你都要嫁给樊家的庄主了,还不是樊家的人么?”洛叶揶揄地呵呵一笑:“行了别装啦,悬臂山庄那么害怕腾龙宗,又怎么可能真的放我走?”
云渃自知心虚,低头避开洛叶的视线叹了口气:“不错,腾龙宗和悬臂山庄来往多年,在此地也有他们的眼线……你的行踪,他们或许早已知道了……等常明做了庄主以后,我爹爹就不过是个部曲教头,他当初许诺放你的话也做不得数,到时凡事都是樊家几位长辈做主,他们不会放你走的……”
说到这里,云渃抬起头来眼神诚恳地望向洛叶:“实不相瞒,我原本打算等你医好云洲,再暗中放你逃跑,到时众人只知是你自己跑掉的,想来腾龙宗也不会过于难为山庄。”
洛叶浓眉轻扬,摆手说道:“没事没事,我不怪你,姐姐你是个实在人,爱憎分明,重情重义,我喜欢。刚好这梦里头是最适合说话的,也不怕隔墙有耳,我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需要你助我逃跑,而你也想救你爹爹,这样吧,不如你我互帮互助,就当做戗刀门和山庄再联一次手,如何?”
见云渃迟疑不决,洛叶继续说道:“计谋呢,昨夜我都想好了,你先听我说来也不迟。”
他话音未落,忽然半空中伸出一只巨大的长虫,来回盘旋。
但见此虫面目为龙,身下无足,蛇身而赤,直目正乘,但见这条赤龙看见二人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随即浑身冒出火来,身体经火灼烧之下,红得发紫,紫得发黑。
“不好,这是……”洛叶见状猛然扭头瞪着云渃,刚想张口说话,却不料电光火石间赤龙已经从半空里径直冲了下来,不由分说一头扎进了他的嘴中。
龙身入口立即由大变小,之间洛叶浑身抽搐,双目反白,眼看赤龙整条身子就要彻底钻进他的腹中了。
“唰啦!”
忽然半空里又显出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一把抓住了赤龙的后半截用力甩动,随即洛叶整个人和这手这龙便全都瞬间消失不见了。
旁边的云渃被这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得面色煞白,手足无措地愣了好久,才终于想到大喊:“洛、洛叶先生!你去哪里了?这一回又是做的什么梦?星官!玄鸟星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始终不见玄鸟答话,回应她的只有群山间连绵不绝的回声。
更加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些声音回荡了许久,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又化成了无数不同的声音传回云渃的耳中,有云洲的,有阿布的,还有李方尧的。
“你这个做弟子的,不义,将师兄推出去送给那怪物吃,喂饱了它好不来吃你,你当真都忘了?”
“你这个做朋友的,不仁,总是装成心善,给别人吃些腾龙宗的丹药,实则是拿人试药真假,就不怕别人吃这些出事?”
“你这个做女儿的,不孝,若是那时遇见刺客时喊爹爹进来帮忙,娘亲就不会遇害!”
“你这个做姐姐的,不教,若不是你沉迷习武,云洲就不会从小疏于管教半夜乱跑,就不会出事!”
“你这个废物,软弱无能,装模作样,一无是处,就连打架,都得找我帮忙,活着又有何用?!”
这些声音如同一阵又一阵尖锐刺耳的杂音,将云渃折磨得头晕目眩,与此同时,周围的景象蓦然变幻,转瞬已然身处山脚下的长江,面前是常灵从水中将她拉了起来,温暖的阳光洒满波光粼粼的江面,也照在他俊朗而略显稚气的脸上:“师弟,呛水了吧?你可真是笨,穿那么多衣裳怎么游得动哪?”
只是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却让常灵的那张温柔的笑脸变得满是讽刺之意:“算了,就不该救你的,还是淹死算了,你不如就此呆在水里别醒了,我找别人去玩了。”
“别……别!”
“噗通!”
常灵一松手,云渃便往后倒了下去,入水的一刹那周遭景象立即就暗淡了下来,天地群山,全都化作混沌漆黑一片,而她整个人则不断下沉着,仿佛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
伴随永无尽头的下落,各种念头在云渃的脑海中悄无声息地闪过。
是啊,还是别醒了,好累。
莫不是因为昨夜一宿没睡,我才会觉得很累?
方才那小先生说该醒来的时候,我却一点也不想醒。
不对,哪里是累着了身子,何尝不是因为活得累啊?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黑暗中亮起一个红色的光点,起先还只是芝麻大小,但很快就越来越大,定睛细看,竟然是那条赤龙。
还没等云渃惊叫出声,赤龙已经冲到面前,一眨眼就不见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睡吧,睡吧。”
娘亲?
“吱呀!”
房门被推开了,门外照进来的光线无比刺眼,朦胧中依稀看见身边站着一个女子模糊的身影。
她拼命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女子的面貌,却不料从门外伸进来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哗啦啦!”
梦醒了,云渃被人拉上了水面。
定睛看去,依然在那井底洞天,玄鸟之腹当中,至于将云渃从睡梦中拉到仙泉岸上的,是那个只裹了一条兜裆布,浑身脏兮兮,表情呆傻傻的皇城司探子陆兴,那只大手紧紧握着云渃的手。
满头披散的蓬乱白发,满脸黑胡拉碴,一双眯着的眼睛没有半分神采,半张脸上还有烧伤后的伤痕,此时的他冲着惊魂未定的云渃憨厚地露齿一笑,像极了路边讨饭的疯子,看起来更为诡异吓人。
云渃见状不由自主地将手抽了回来,随即便听见他的身后传来了洛叶的声音:“乖乖,我的姑奶奶,原来你也不是一般人呐!”
洛叶两手叉腰走到一旁,低头看着躺在地上云渃没好气地说到:“真是防不胜防,我们下来泡温泉之前,我还特意叫你用你腰上那根红绦把探子小哥给绑了,红鞭子你也刚好留在上头,没有带一根红绳子下到泉里来,本以为没有危险了呢,可万万没有想到,你身体里头怎么还有一个这鬼玩意儿啊?”
“我也是做了梦才知道,山庄的红绦居然本来是个虫子。”云渃一手扶额一手撑地坐起身来,回想起梦中从那白甲士体内剥离出来的红色长虫:“因为这仙泉泉水,它就从我的体内钻了出来?”
“是啊,才一个不提防,这玩意儿竟然想从你这里跑来我这里来。多亏这位前皇城司的探子小哥帮忙,不然我就完了。”
云渃连忙警惕地举目环顾四周:“那它到哪里去了?”
洛叶只是扬了扬眉毛,并没有答话,和子卿一起歪着头,默默看着云渃。
云渃顺着他们的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立刻就觉得浑身毛骨悚然,一时间连双手都不知该放在何处:“这……还在我、我的身体中?!”
洛叶看着云渃的肚子怔怔地点了点头:“对,又缩回去了。”
“呃……”
云渃直觉一阵恶心,腹中也是翻江倒海,连忙将手指探到口中,恨不得要把体内一切全都抠出来。
洛叶无奈地看着满地打滚拼命呕吐的云渃:“你干嘛突然想要吐出来?这虫是缠绕在脊骨上的,能令被附者筋骨强健,力大非凡,怎么可能单凭吐就能吐得出来的。”
云渃自从昨日至今未曾吃过东西,此时干呕了半天,吐出来的也只有一滩苦水,她面色颓唐地蜷缩在地上,擦去嘴边垂涎,气喘吁吁地叹道:“我的体内……为何会有此虫?”
“啊?”洛叶闻言大惊失色,不由反问:“你不知道?谁放的,何时放的,为何放的,全不知道?难怪你梦里见了也没说,我方才还当是悬臂山庄祖上传下来的什么传统,都得往体内种个蛊呢。”
云渃面色煞白,茫然无措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腾龙宗的玄浆我并未喝过,怎么就……”
洛叶扶额叹了口气:“这倒是其次了……”
云渃心乱如麻,看了一眼痴傻的子卿,又转而求助洛叶:“怎么办,能不能帮我……取出来?”